第4章

秦妙璇款款下跪，双手平举过眉，“臣女秦妙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蒲公公刚要如往常一般宣呼平身，萧炎已抢先起身，大步下阶，直奔殿下跪着的女子而去。

萧炎到得秦妙璇五步之内，才惊觉自己太过失态，一时生怕吓到眼前人，忙收住脚步，原地伸出双手，“秦爱卿快快平身。”

秦妙璇谢过皇帝，缓缓站起来，皓首略低，眉眼温顺。

皇帝双手搓啊搓啊的、拘谨的弯下腰去看她，语气神情皆异常温和：“爱卿不必拘束，朕......朕......对了，爱卿这个时辰来找朕，可是有事？”

那一霎，秦妙璇突然就鼻头酸涩的控制不住，一股泪意从胸臆中激涌上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委屈受多了，习惯了，不会再流泪。

然而，一旦遇到至亲之人的丁点真情，所有隐忍都会决堤并崩溃。

伪装好的一切，也会在真心的关怀下，支离破碎。

秦妙璇不得不用再次下跪，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然，她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也变得略带哽咽：“回......回皇上，臣女......确......有一事相求。”

萧炎心中一痛，恨不得即刻认下眼前爱女，然，深谙后宫尔虞我诈的他，并不无知！

因此，萧炎在失态边缘，迅速收起所有情绪，转身，以四平八稳的步伐，回到龙座上，神情淡漠居高临下的望着秦妙璇。

“秦爱卿今日进宫，所求之事，朕已明察。”

“祭天法事未成，大雨自下。”

“可见祭天女之事，纯属妖道妖言惑众！”

“怪朕一时失察，让秦爱卿受了委屈，今幸得苍天眷顾，秦爱卿平安无事，然朕不会亏待爱卿，明日，朕会拟旨......”

秦妙璇听至此，以额重重磕地。

萧炎心疼不已，即刻转了话头：“爱卿这是何意？”

秦妙璇略四顾，偌大的殿堂上，除了自己和皇帝，只有蒲公公一个，蒲公公职责是御前使唤，在后宫权威不小。

方才那内卫面白无须，是净身之人才会有的细声细气的音色，他汇报之人必是蒲公公。

且看皇帝身着便服，显然是得知自己前来，匆忙从某处赶来......蒲公公对她的出身，应是早已知晓。

思及此，秦妙璇抛却顾虑，禀说：“皇上圣明，臣女确有紧要之事相求......”

突然，蒲公公一边向帝行万福，一边出声打断她：“官家，老奴在上书房内备好了热茶，官家可要移驾？”

萧炎也不二话，以招手示意秦妙璇跟上，径自出了正阳殿，一路往左快步行走。

秦妙璇心中一凛，面色未改，一边站起来随在他们身后走着，一边暗忖：蒲公公和皇上在只言片语间，所传讯息无数！这宫里的的水真是深不可测，不可蹚不可恋！

上书房。

所有宫侍全被清退，齐齐列在上书房外的廊下。

一室茶香。

秦妙璇正以半跪之姿，为皇帝泡茶。

观萧炎凝重的面色，二人已经有过一番基础对话，彼时，已进主题。

萧炎两手撑直支于双膝，语气沉如山岳，声调不自主提高：“卞岳霆？”

殿角处，正在看风炉煮水的蒲公公听见这个名字，面色大变。

秦妙璇正从鹾簋里，杓适量盐，往熟盂里加。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美高雅，她略略凝视的目光，坚定倔强：“请皇上成全！”

萧炎拧眉看着秦妙璇，道：“爱卿秉性高洁，不愿与其他女子一般谈婚论嫁，不愿生儿育女，朕勉强能懂，爱卿要远离望都，朕亦可赐巡按御使之职，由得爱卿自在。”

萧炎长长叹了口气：“朕却不解，爱卿为何执意要那......卞岳霆？”

秦妙璇专心斟着茶，还未来得及应答，萧炎又道：“爱卿可知道这卞岳霆是什么人物？”

秦妙璇一边恭谨地用双手把银碗递上去，一边回话：“禀皇上，臣女略晓一二。”

而后，秦妙璇把自己了解到的卞岳霆，一五一十于皇帝述来。

北辰萧高宗三十一年，元皇后命卞岳霆，审后妃与侍卫私通之事。

因涉事后妃乃高宗宠妃，元皇后特意叮嘱不许用刑，不料，醉心于新研发刑具的卞岳霆，为实验刑具效果，把后妃刑虐致死。

先帝盛怒，禁元皇后与东宫三年，卞岳霆被下天牢，等待问斩。

然所有惩罚都换不回宠妃，先帝忧思郁结，不出一月，薨。

太子萧炎继位，亲母元皇后为太皇太后。

新帝仁爱，大赦天下，然太皇太后谕旨：卞岳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令其永囚地牢，终生不赦。

民间酒楼茶肆文人墨客的野传中，以刑痴代替卞岳霆的名字。

据闻，他改进的窝刑十分残忍，受此刑者无一人抗得住。

萧炎在秦妙璇的述说中，渐渐陷入回忆，神情亦随之变幻，待她说完，他却笑了，三分凄凉七分无奈：“爱卿确实是有备而来，爱卿所知，诚然是阅看过刑部卷宗而得，可否？”

秦妙璇立现惶恐之态，弃茶具而双膝跪地：“皇上明见，臣女有罪，臣女为寻生母，确曾阅过刑部卷宗，翻找之时偶见其传......”

秦妙璇以肃礼匍匐在地：“臣女因好奇，故留了点心，臣女有罪，皇上开恩。”

萧炎愣愣盯住秦妙璇，呐呐着想说什么。

蒲公公突兀的干咳连声。

秦妙璇兀自不动，她确是在翻查生母案卷时，见过卞岳霆的卷宗，只今如实上报，却完全是为了勾起往事，让萧炎自责，为她所求，增加胜算。

萧炎沉默少顷，对蒲公公说道：“蒲加福，此事......你替朕担着吧，朕望能尽力满足秦爱卿之愿！”

蒲公公俯身跪趴，手面俱贴服地面，未发一言。

秦妙璇见他们二人如此沉重，心中有了些底，卞岳霆之事，定然是关系到太皇太后。

萧炎是没有实权的皇帝，而他身边这个时刻不离的御前内侍蒲公公，也是太皇太后的人。

秦妙璇略略犹豫......太皇太后是个极有手段的人，萧炎应付不来的！

或许，她可以从风致公主身上找机会，如此不会让萧炎为难......然而，这么一来，卞岳霆不能立刻提出来，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去咸渠......

秦妙璇还在衡量，萧炎却已经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