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后来,她和母亲出了国,在异国他乡她终于得以喘息。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母亲病情的恶化。
裴烟跪在病床前一遍遍的喊着母亲的名字,用不甚熟练的英语求医生再救救她,用力抓着母亲的手求她不要丢下自己。
那时候,她的崩溃就已经初露端倪,可谁都没有发现。
现在,坐在霍清寒家,裴烟表面平静,内里却不断的闪现着这样伤痛的记忆。
一遍遍的重复,像是无形的大手,将她往深渊里拖去。
直到脸上感觉到一阵温热。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清寒拧了热毛巾,正蹲在裴烟面前,将她脸上的泪痕和汗渍擦去。
他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酸软:“没关系,烟烟睡一觉就好了。”
裴烟就真的听话的跟着他去了卧室,她躺在床上,很自觉的闭上了眼睛。
霍清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床,而是打开了夜灯,躺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他侧着身子,平日里寒凉淡漠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裴烟。
他不知道裴烟这样到底算是睡着了没有,心里的各种念头翻涌不休,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抽不出头绪的感觉。
不知道是几点,霍清寒终于沉沉睡去。
房间里,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下去,他看不到,裴烟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目光安静的盯着天花板。
晨曦升起的那一刻,裴烟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酸涩。
这是好兆头,至少她对外界有反应了。
思维和意识重新出现在她身上,昨夜的记忆也回笼。
裴烟觉得很累,她翻了个身,这次是真的闭眼睡了过去。
等霍清寒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睡的沉沉的裴烟。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脸上的柔和,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出了卧室。
今天周末,霍清寒不需要整天呆在律师。
他走到客厅,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号码,心里那点柔情蜜意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一股狠厉的冷漠。
他接起来:“说。”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霍清寒眼神更加冷了:“想个办法,让他在里面呆一段时间。”
霍清寒烦躁的捏了捏眉心:“至于泄露信息试图对她的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查。”
挂了电话,霍清寒坐在吧台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台面。
刚刚那通电话是沈青岩打过来的,大概就是问他准备把昨天的那个男人怎么办。
照霍清寒三年前的脾气,肯定是要把人往死里整的,但裴烟离开的这三年,他也在成长,收敛了脾气,对外俨然是个温和有礼的精英律师了。
霍清寒隐隐察觉到,那个人找上门这件事,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蓦的,他就想到了裴烟那天在他家门口,忐忑的看着他:“霍清寒,我觉得那个挑唆司机的女人是夏莉安。”
霍清寒微微皱眉,将这个念头抛出了脑海。
门铃声响起,霍清寒怕吵到裴烟睡觉,飞快的过去打开了门。
夏莉安手还抬在半空,看到他这么快过来开门还有些怔愣,随即她笑道:“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
霍清寒脸色微妙的顿住:“没有。”
夏莉安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她有些无可奈何的笑笑:“算了,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了,我想说的我们今天出去踏青,我已经订好山顶餐厅的包厢了,我们……”
她的话在看到玄关处的那双鞋子时戛然而止。
夏莉安不可置信的回眸:“清寒,裴烟怎么会在这里?”
她心里此刻简直泛起了惊涛骇浪,昨晚她明明将具体信息都给了那个男人,现在音讯全无不说,裴烟竟然还出现在了霍清寒家里。
看着霍清寒凌乱的衣服,夏莉安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霍清寒皱着眉:“你声音小点,她在睡觉,这段时间我没时间陪你了,你先回去吧。”
夏莉安看着他,不管情绪如何震惊,但还是勉强扯出笑意:“清寒,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裴小姐在你家过夜的原因。”
她的话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大度。
但霍清寒就是不想告诉她原因。
他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无,淡道:“没什么原因,但也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霍清寒是真的没有那个想法。
目前他想的只是让裴烟好起来。
夏莉安第一次维持不住自己的笑意,她点了点头:“好,那我这段时间就不过来了,你忙完了记得联系我。”
霍清寒见她这样,心里倒是觉得有几分愧对,他放缓了声音:“你可以找周婉仪出去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替我省钱。”
夏莉安很知道他的弱点,霍清寒最不喜欢有人跟他对着干,你要是顺着他,什么都好说。
这么一想,夏莉安就更加平和了:“好,希望你到时候看到账单不要惊讶。”
夏莉安利落的离开,倒是吸引了霍清寒多两秒的视线,而后他关上了门。
出了公寓,夏莉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她想了想,拨通程向东的电话,几声之后,那边传来一个没怎么睡醒带着怒意的声音:“我昨天做了两个手术,凌晨四点才到家,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夏莉安冷笑一声:“怪不得,工作这么忙,自己的女人都睡到别人床上去了。”
那边沉默一会,程向东清醒了一点:“有事说事。”
“裴烟现在在霍清寒的公寓里,我不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办。”
程向东就笑:“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借刀杀人这招,有意思吗?你被霍清寒赶出来了?”
一语中的,这回沉默的人轮到夏莉安了。
程向东太了解她,顿时觉得可笑:“你自己管不好未婚夫,来找我有什么用,夏莉安,我警告你,别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蠢,滚吧。”
程向东说完,便挂断电话,只是再也没了睡意。
片刻后,他才轻叹一声,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直到中午,裴烟也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霍清寒觉得不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裴烟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没有想动的欲望。
察觉到霍清寒进来,她也没有力气去管。
床微微下沉,霍清寒缓声问道:“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只有满室寂静作为回应。
霍清寒皱了皱眉:“烟烟?”
听到这个称呼,裴烟动了动身子,转过来,漆黑的眼眸盯着他,无端让人觉得寒凉。
霍清寒顿住:“哪里不舒服吗?”
裴烟张了张嘴:“程向东呢。”
霍清寒脸色一瞬间就难看起来,他到底顾虑着裴烟的病情,铝驺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只是说道:“裴烟,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昨晚你遇险,救你是我不是他。”
裴烟眼里划过一丝茫然,老老实实的开口:“谢谢你,霍清寒。”
她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这么生气,只是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唯一相信的只有程向东,毕竟在国外发病那三年,几乎都是他陪着她度过的。
只是霍清寒听了她的话,没有丝毫高兴,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外走去,狠狠带上了门。
裴烟身子一颤,随后慢吞吞坐起来,将头深深埋在手臂之间。
霍清寒不是那个能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裴烟再深刻不过的意识到这一点。
那种感觉其实极其窒息。
但霍清寒这种人,无论是人格还是身体,都健全到不行,哪怕他对自己比旁人多了一分耐心,也没办法完全理解抑郁症发作是什么样子。
那是从心底涌起的一种绝望,明明没有器质性病变,可是能带着情绪逼出一些肢体症状,裴烟现在就觉得世界毫无意义,那些曾经为之努力的,那些曾经喜欢的,瞬间就变成了痛苦的源泉。
回国时,裴烟想,她要尝试着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不要再沉溺于过去的伤痛之中,人总要往前看的。
而现在,那个勇往直前的裴烟,死死被抑郁症扼住了喉咙。
她连哭都不敢,她怕弄脏霍清寒的被子,也不敢让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她怕被厌弃。
明明是早已经决定放下的事情,再度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没办法,只能在那一瞬间就被击垮,裴烟觉得别人只会觉得她矫情。
明明没有收到实质性的伤害,却还是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连裴烟自己厌弃这样的自己,觉得她就该永远在黑暗深渊里沉底,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接纳的自己,谁还能理解接纳呢?
裴烟想到这里,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程向东给她发的信息打的电话,一概没有被她发现,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着,却只是徒劳。
之前在国外,每次发病时程向东都会以视频或者电话的形式陪着裴烟,直到听到她彻底平息。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哪哪都疼,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眷恋,来无归途,去无归处。
裴烟哭的整个身体都在抽搐,却意外的没有任何声音溢出。
霍清寒在客厅坐着生闷气,他很清楚自己心底此刻的烦躁,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可能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