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指尖摩挲着杯子,视线看着茶碗里的竹叶青,“唐老,您应该考虑一下我哥。”
“你哥那脾气……”唐老无奈,“他家还有个混世小魔王,太难缠,我们家情况你也清楚些,她和继母关系不好,大概也不愿意给人当后妈。”
想到自己的侄子,男子嘴角略微勾起,想起小家伙喜欢吃甜食,这家的松子黄千糕的确不错,改日回京,给他带点。
“而且我觉得你们两个比较合适,我孙女可是平江性子最好的。”唐老提起孙女,眼底浮现一层笑意。
“不过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也不会给你什么压力,行了,不提这个,评弹听了,喝了茶,吃了糕,人也瞧了,陪我走走,刚下过雨,外面空气好。”
“嗯。”
老爷子抿了抿嘴,看他的神情复杂。
此时的唐家
唐菀听完张俪云的话,抿嘴笑着,“是啊,得亏父亲不在,要不然就他的脾气,肯定要和爷爷闹起来的。”
“老爷子是重诺守信,你爸是心疼你,其实谁都没错。”张俪云心底是不喜唐菀的。
她嫁过来的时候,唐菀年纪不小了,已经懂事,讨好不了,不过她性子不错,不骄纵,这么些年相处,虽有摩擦,却也相安无事。
说到底暗中也较着劲儿,只是随着老爷子身体不好,摩擦逐渐增大。
“菀菀,你觉得江家那两位,你更中意谁?”张俪云试探开口。
“我都没见过,谈不上中意谁。”
“那待会儿你要不要去楼上,要是江家人过来,你爸和爷爷又不在,如果执意和你说起这门亲事,我怕你不好应付。”
她笑得和善,好似处处都是为了唐菀好。
唐菀却直接搁了茶杯,动静略大,哂笑,“俪姨,其实您不必和我绕弯子,你打得什么主意,我心底很清楚,外面都传开了……”
“说你想让唐茉取代我嫁到江家!”
“菀菀,你这是听谁胡说的。”张俪云的确有这个心,女儿显贵,她在唐家地位也能跟着提高,以后分财产说不准也能多拿些。
“我不用打听,自然有人告诉我。”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瞒着你,我是这么想过,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为了我?”唐菀挑眉。
“你爸不同意,老爷子却执意要把你嫁过去,江家要的不过是唐家一个女儿,茉茉完全可以过去。”
“我们母女这么些年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也多亏了唐家,总要付出一点的。”
“比起茉茉的幸福,我更希望你过得美满。”
唐菀呷了口温茶,分明是自己先想借着女儿攀附权贵,居然敢说是为了自己好,这脏水泼得莫名其妙。
“俪姨,您既然是为了我好,那我也坦诚和你说说。”她放下水杯,就这么端端坐着。
那举手投足皆是教养和风度,这东西骨子里透着,学不来。
“如果唐茉真的这样嫁过去,你让外人怎么看我?他们可能觉得,是我不想嫁,才把她硬推出去的。”
“弄不好,还会在背后编排我一个心狠,苛待继妹。”
“再者……你让她这么嫁了,你让江家怎么想我?说我瞧不起他们家?居然找人搪塞?”
“您如果真的是为了我好,就不该让我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中。”
“最后一点,俪姨……”唐菀勾唇轻笑,那好似落雨平江的眸子,瞬间迸射出一丝凌厉。
“江家啊……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想送,人家未必肯要。”
最后这话,已经不是单纯说话,而是拿着刀子狠扎母女俩的心。
“我的事,自己能处理,就算是不想结亲,也会亲自和江家说,不用俪姨操心。”
“有些话我听到了,或许您该担心一下,有些事会不会被父亲听到。”
“我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
张俪云的脸一阵青白,其实她压根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如果唐茉能进江家,鸡犬都能升天,以后在唐家,自然不用看这臭丫头脸色。
心思被戳破就罢了,还被警告了一番,妆容精致的脸已经有了几许崩裂之色。
她进唐家十年有余,这次算是与唐菀第一次正面交锋,唐菀平素跟着老爷子住在老宅居多,最近也是老爷子身体不好,为了看病检查方便,才搬到市区别墅住了段日子。
平江姑娘出了名的温婉娴静,而唐菀则是圈内名媛的典范,个中翘楚。
举手投足皆是风雅。
可谁又知道,她骨子里的野性难驯。
……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之时,陈妈忽然出声。
“老爷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客厅几人回头,才看到门外不远处站了几个人。
唐老拄着拐杖,鹤发白须,一身黑色唐装,虽已到了残烛丰年,眼底浑浊,眸色却极深邃,好似能将人看穿般。
“爷爷。”唐菀立刻起身。
“老爷子。”“爷爷!”张俪云母女也急忙起身,不知他何时归来,更不知他将她们之间对话听了多少,眼神有些慌乱。
唐菀视线却落在他斜后侧的男人身上。
只消一眼,唐菀却永远都记得,初见他时的模样……
男人偏头看她时,似有湿风吹过,他头顶有片绿荫晃动着,在他一身白衣衫拓下层层温绿。
他跟着唐老往前走,原是藏在树荫下,越光而出时……
天光正好,阳光浓艳,灼人热烈,落在他身上,他周身好似笼着层光,眼底是柔和的暖,唇角却是苍凉的冷。
身上像是有万千光华,骄矜金贵到了骨子里,外表、骨相,无一不细。
“这就是江家的老二。”唐老边走边介绍,虽在家中排行老二,据说在整个江家族谱排第五,所以四九城的人,都唤他一声五爷。
“唐夫人。”
他音色比山风暖,可仔细一听,也能品出其中的冷漠疏离。
他又在看唐菀,客气有礼的唤了声,“唐小姐。”
有那么一瞬,唐菀觉着自己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了,猛烈敲击着胸腔,似是要把那截细细的肋骨撞断。
周围太安静,一切都会被无限放大。
比如狂乱的心跳,紊乱的呼吸。
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四九城内对他的评价:
江家这位爷啊,啧——
七分妖致,三分仙骨。
可惜……
命不久矣,活不过二十八。
唐菀当时就是抿了抿嘴,心底觉着可惜,既然形容是这么好的人,怎么偏生是个短命鬼。
说是多智近妖,所以慧极必伤。
不过之后她才知晓,祸害妖孽遗千年是什么意思。
此时某人也在打量着唐菀,这一路上,唐老没少夸她,形容都是温婉娴静一类,可事实好像并不是如此……
温软的皮相,是看似最温的酒,殊不知……却藏着最呛喉的烈。
宿雨后的天,微风虽凉,却带着盛夏残留的热。
那人跟着唐老进屋,视线与唐菀交织,她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此时风从门外吹来,心底莫名有点燥。
“五爷,您坐。”张俪云克制着紧张,偷摸打量着面前的人。
在他这个年纪,在四九城里能被称为爷的屈指可数,虽然年纪不大,和他说话也要客气三分,毕竟传闻这位……
脾气不大好。
许是久病的原因,生了一张冷白皮,白霜料峭般,不易亲近。
“唐夫人客气了。”声暖意凉。
唐菀的目光此时已经落在了自己爷爷身上,唐老忽然大笑,“菀菀啊,你说巧不巧,我就出去遛个弯,居然碰到了小五,这就跟他一起回来了,平江这地方就是太小。”
“那是挺巧。”唐菀并没戳破他,转而看向他身侧的人,客气喊了声,“五爷。”
那人只是点头,眼风淡淡,好像对她一点兴趣没有。
这江五爷名叫江锦上。
就是个病秧子,据说病重时,不是卧病在床,就是依靠轮椅代步,也是近些年身体才好些。
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人,江家人恨不能把他养在温房,怎么可能任由他在外面瞎溜达!
“喊什么五爷,你们也差不了几岁,可以喊声哥。”唐老笑道。
那人没作声,不过唐菀有自知之明,人家是给爷爷面子才没反驳,她不可能不识趣,真的喊他哥。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唐老见这两人皆是神色淡淡,立刻转移了话题。
方才他们在外面,也只能看出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隐约听了些,不太真切。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张俪云随即开口,生怕迟了半秒,唐菀会说出些什么。
此时唐家的佣人刚泡好茶端上来,张俪云立刻抬脚踢了踢身侧的人,唐茉正看着斜对面的人发懵,忽然被踢了下,恍然回神。
“妈?”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五爷送茶。”张俪云很会见缝插针。
“好。”唐茉立刻起身,从佣人手中接过茶水,因为紧张,杯子又烫,捧在手心,杯底撞着瓷托,叮当作响。
她随母亲改嫁进入唐家后,也见过了不少人,可从未见过像面前这样的人。
骄矜,养尊处优,举手投足皆是风度。
不了解的时候,看的就是颜值,江五爷无论是外表还是骨相,皆属上乘,唐茉也是少女怀春,怎么可能不心动。
同为女生,唐菀看得出来她的那点心思,抿嘴没作声。
“你这孩子,愣着干嘛,瞧你紧张的,把茶递过去啊。”张俪云催着她,有些怒其不争。
给她制造机会,不知道表现。
“五、五哥,您喝茶。”唐茉模样标致,声音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