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看着我,无知无觉,眼泪倏而落了下来。
「师姐,我想。」
她说。
打雷了。
我凝神望天,随后撕开身上的衣袍,一圈一圈,缠上了还在滴血的手腕。
「好。」
我看着脸色阴沉如同这天色的师父,冷淡地说:「我要带小师妹走。」
「灵曦,过来。」师父忽然开口。
而小师妹,后退了一步,来到了我的身后,表明立场。
师父气得冷笑了一声:「好,很好。」
「小师妹已经选择了跟我走,」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带她走。」
「胡言乱语!」大师兄都忍不住开口了,「灵曦定是受了这叛宗罪人蛊惑,刑罚队听令,擒下凌霜,收进刑堂!」
轰隆隆!
青云宗虽然不是修真界的十大宗门,却也赫赫有名。
修为最高的师父是元婴期大乘,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化神期,成为这修真界的一方巨擘。
五大长老都进入元婴期多年,修为比不上师父,但也修为深厚。
除却刚入修炼路的数万外门弟子,数百内门弟子中,有十分之一已经筑基,其中佼佼者,例如大师兄,已经结丹几年。
而我,不过是一介刚入金丹期,甚至身负重伤,没有本命灵剑的小小修士。
师父和长老没有出手,只是讥讽地看着我。
大师兄领着刑堂弟子来捉拿我,我将小师妹护在身后,低咳一声,开始迎敌。
仙骨和灵丹终究给予了我更大的优势,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血液顺着眼睫毛滴滴坠落,遍体鳞伤,浑身都在疼。
当啷。
我的剑断了。
剑光飞舞间,我看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再次挡在了我身前,随后散开漫天血色。
「曦儿——」
「小师妹!」
我茫然地接住了浑身是血的少女,她肌肤苍白若雪,却还在对我笑。
「师姐,对不起,」她小声说,「虽然我冲动了,但是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走。」
「我走不了了,但是你可以……」她灵秀可爱的脸颊,早已被血迹染得狰狞无比,「我还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我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在缓慢燃烧着她的灵体。
她身体里的那道封印一点一点被冲破,浓郁的灵力刹那间游走于我的骨骼血脉之中。
我的修为,开始暴涨。
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金丹顶峰——
这样的献祭闻所未闻。
除非小师妹……
是修真界人人趋之若鹜的纯阴体。
她是纯阴体,她竟是纯阴体。
那个传说中,能够让异性修士为之痴狂,浑身都是宝,能够无限拔升修炼速度的纯阴体。
怪不得师父和师兄弟疯了似地豢养她。
怪不得她总是身体抱恙。
怪不得他们要用天材地宝滋养她——
这原本也就是为了自己!
小师妹的脸色苍白,究竟是被采补了,还是修炼过于刻苦落下病根?
我原以为她在宗门内得遭庇护,没有料到,只是生生被折了翅膀的鸟雀。
我的身子急剧颤抖了起来,我的思绪乱成一团,慌乱地抚摸着小师妹苍白的脸:「停下来,停下来!」
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笑:「师姐,和你一起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在这偌大的青云宗,只有凌霜不会对她露出那样恶心的目光。
她总是平静的,冷淡的,却那么温柔,会小心翼翼照顾自己送来的花。
他们在对她做那样恶心的事的时候,总会说爱她。
爱她?
何其可笑。
这样时时刻刻恨不能与一切同归于尽的灵魂,唯有坐在大师姐的身边,才会稍稍平静下来。
师父大概是看见了小师妹正在燃烧灵体,表情倏而变得狰狞:「结引雷诛仙阵!随我震杀这逆徒!」
引雷诛仙阵是青云宗的镇山大阵,被击中的人,神魂俱灭,不留丝毫痕迹。
「是!」
内门数百弟子,开始结阵。
轰隆隆!
天空之上,如同巨龙盘踞的雷霆,嘶吼着,咆哮着,搅动着诡谲的云波。
「师姐,你知道我的道心是什么吗,」小师妹忽然对我笑了笑,「是自由噢。」
「是希望有朝一日,剑随我动,无人束缚,远离这群臭傻逼,不用再对他们装作可怜!」她笑着笑着,忽然咳出血来,「可是那天我感觉不对,发现他们困住了你,就装不下去了。」
人这一生,总有冲动的时候。
被觊觎目光包围长大的女孩,第一眼看见那个白衣胜雪的师姐。
她如玄冰般冷冽,却会温和地摸她的头,喊她「小师妹」。
这是人生中仅有的快乐时光。
啊——
灵力浓郁到极致的时候,我手心颤抖着,看向失去气息的小师妹。
这藏污纳垢的宗派,将弟子作为棋子,只为掌门师尊的一己私欲。
他们满口苍生大义,实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贪婪无度,令我出生入死,让我剖骨取丹。
他们口口声声爱和保护,实则满心只存利用,将小师妹捆缚在华美冰冷的宫殿,罔顾人伦,为所欲为。
他们看似光风霁月,可笑天下人人称赞,可笑我被蒙入鼓中,毫无所觉。
何其不公!
我很轻地笑了两声,那把断剑,被我毫不犹豫地捅入胸口。
若你是我的仙骨,若你是万仙曾流下的眼泪,你应当知道,这世间不公,泥泞不堪。
你应当知道,我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如今要用命偿还。
你应当知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凌霜今日宁可与这群披着人皮的禽兽玉石俱焚。
你可知道!
你可知道——!!
轰隆隆!
我体内那根沉眠已久的仙骨,忽然发出了锋锐炽烈的光。
它从我剖开的伤口中浴血而出,森白如雪,缓缓嗡鸣着,成了一把三尺骨剑。
不够。
不够……
还不够!
我的眼睛染了血,将失生息的小师妹背在了身后,用骨剑,毫不犹豫地插入小腹。
灵丹颤抖着,被我感召而来,融入了骨剑的剑柄。
以骨为剑,以丹为器,以身为鞘,以血为誓。
万雷齐发,助我渡过元婴期。
浑身的血肉都崩裂开来,我却毫无所动,一剑劈下,直轰天际。
昔有吴钩霜雪明,仙君飒沓如流星。
一剑霜寒——
十四州!
(四)
「兄弟,听说了吗?」
「青云宗那事?」
「啧啧,那日天际浓黑似墨,引雷诛仙阵万雷齐发,却被那叛宗弟子一剑劈碎,布阵弟子全数昏迷,掌门与长老尽数重伤吐血。要我说,即便是上三宗那几个天才弟子,也没法引出这么大的阵仗吧?」
「一剑破一宗,不管那个叫凌霜的弟子是为何离开青云宗,这下她都得名声大噪了。」
「你们有见过那一剑没?」
「我远在百里之外,都受了余波,只能说气撼山河啊。」
「我倒是听闻她用了点手段……不过,她当时居然还全身而退,带走了青云宗的另一个弟子。」
「嚯,确实生猛啊。」
「这仙子不是常人,真想见见她,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丢了这么大的脸,为什么青云宗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没有?不是下了通缉令么?」
「就那点酬劳,筑基期的修士都要考虑一下吧。」
「我听说……上三宗的太苍宗这几日不是调遣了大量长老出山吗?」
「不是吧,太苍宗虽说名义上庇护青云宗,但青云宗到底连百大宗门都算不上……一个弟子而已,怎么还扯上上三宗了,太苍宗又怎么可能这样大费周章?」
「那就没人知道了。」
……
芥子城内,人声繁杂。
我戴着帷帽,面无表情地从这群正讨论着我的人身侧走过,径直走入芥子城外的寒樟林,轻车熟路地来到被乱石掩盖的山洞口。
山洞里正静静躺着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她容色苍白,气若游丝,看见我之后勉力睁开眼,对我笑了笑:「师姐。」
「小师妹。」我扶起她,把刚刚采买的药物和清水放下,「刚刚可有人经过?」
她摇了摇头,随即,又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手。」我言简意赅地说。
「不必了,师姐,」她抿了抿唇,「我能感觉到我的伤势在恢复……」
我没有理会她的推拒,面不改色地在我与她的手掌上各划了一道口子,随后合掌,冷声道:「凝神,运功。」
那日带小师妹离开时,她的气息几乎已经散去,若非我一身神药血脉,匆忙之下与她换了血,她估计早已道体消陨。
纯阴体这等能辅助他人修炼、甚至直接作为炉鼎、强行燃烧自身化作他人灵力的逆天体质,终归是十分脆弱的。
所以这么多年,那几个畜牲才不断用天材地宝滋养着小师妹。
「师姐。」
小师妹与我换完一次血,脸颊上有了一丝血色,愣愣地盯着山洞漆黑的岩壁。
「我们这是自由了吗?」
她尚且不知道,那所谓的上三宗之一「太苍宗」,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寻觅我们了。
修真界太大了,但登天梯之上的一殿二门三宗派,却是货真价实的一方巨擘。这六大势力门下弟子数百万,宗藏丰富,实力深不见底,足以碾灭任何阻碍他们的东西。
为何宗门不下高额赏金的通缉令,我心中也有思量,大概是他们怕小师妹的纯阴体体质暴露,引来其他宗门的争夺。
而一向只收宗门纳贡却对宗门爱搭不理的太苍宗,之所以愿意出手,无非也是为了「纯阴体」三个字而已。
看来师父是真的恼羞成怒,为了夺回小师妹,竟连这等秘密也愿意上供给太苍宗。
毕竟这体质的珍贵程度,足够令登天梯上的贵人们都眼红心热。
纯阴体不似我的「万仙骨」,骨这东西,只有金丹期之下的修士才能完美接纳,所以师门想夺了我的仙骨赠予小师妹,无非也是想找个将仙骨之力完美转化的容器罢了。
我心中嘲讽,面上却无甚波动。
没关系。
终有一天,我要一剑碎山河,让这登天梯之上的仙人,也避我锋芒。
终有一日,我要杀回青云宗,将那群败类碾入尘土,为凌霜与灵曦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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