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拿过那薄薄的一页纸，一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既然宋君瑶是真的存在，那他一直以来暗暗期盼的东西便应声碎裂了。
宋君瑶，不是沈燕……
这个认知如同一只小虫子，在他心脏上密密麻麻地咬，传来一阵绵密的痛。
秦煜喉结上下一滚，慢慢打开了那张文书——
霍林做事稳重心细，虽然不知秦煜为什么要调查宋君瑶，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写上了跟宋君瑶有关的事情。
秦煜一目十行地扫着，随即眸光一定。
“宋姑娘幼时不慎被火燎了一下，手腕上留下个疤？”
霍林点了点头：“下官是听宋姑娘的邻居说的，确有此事。”
秦煜端方持重，君子之风，自然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姑娘家的手腕是什么样的。
他心念落空，便随意草草扫了几眼，将文书收了起来。
“此番劳累你奔波了。”
霍林忙道不敢，见秦煜面带疲意，便行礼退下了。
脚步声远去，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煜头往后仰靠在床榻上，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心里有一个念头慢慢明晰：知儿……今日我受的痛，都是报应……
墙角的熏香散发出清新淡雅的香味，秦煜慢慢睡了过去。
朦胧间，他听到一阵轻软的脚步声，随即沈燕便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
她语笑嫣然，手里捧着一碗莲子羹，唇角的梨涡里似是盛着漫天星辉，晃得他失神了一刻。
“夫君，这是我亲手熬的莲子羹，吃一盏吧。”
眼前的女子笑得粲然，秦煜却不知为何，心口狠狠空了一下。
他慢慢伸出手，正要将碗端过来，却触了个空。
秦煜蓦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莲子羹，也没有温柔浅笑的沈燕。
是他的一个梦。
秦煜拧眉下榻，也不想叫人进来伺候，自己端起一杯冷茶灌了下去。
借着这些许冷意，压下心间的痛意。
方才的梦太过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
可秦煜确定，沈燕从未奉过什么莲子羹！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秦煜索性慢慢穿好衣服，慢慢地踱了出去。
可走着走着，脚像自己有意识般，不自觉就走到了偏殿。
秦煜脚步忽地一顿。
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透过半开的窗口，看到枕着自己的手正睡得正香的女子。
她眉头紧紧皱着，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
右手松松地搭在腰间，秦煜这才发现她的衣裳上正洇开一小片红色。
她受伤了？
秦煜心口情不自禁重重地一跳。
沈燕自然不知秦煜就在不远处，从御花园回来后，她强忍着疼痛给自己上了药，随即精疲力竭地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可谢景辞的药再好，也无法在瞬间将伤痕抹去。
哪怕是在睡梦中，沈燕也有点难耐地皱紧了眉头。
门外，秦煜站了须臾，便打算离开，毕竟他这么站在这里，未免失礼。
正要转身时，沈燕正好轻轻翻了个身，翻动间把袖口卷了上去。
秦煜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随即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那手腕上白白净净，并没有什么被火燎过的疤痕！
======第二十五章======
秦煜身形一晃，只觉得肩上的箭伤尖锐的疼了起来，眼前一阵晕眩。
霍林亲身去了宋君瑶的故乡，从邻居的口中得知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可眼前的女子手腕白皙，并无被火烧过的痕迹！
难道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宋君瑶？
那她，是谁呢？
秦煜的心跳愈发急促，神色却愈发冷静下来。
一道疤痕说明不了什么，如果要证明心中猜想，还得有其他的证据。
他深深看了榻上沉睡未醒的女子一眼，旋即调转脚步回正殿去了。
……
沈燕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腰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
这时，一个宫女推门走了进来，温顺地道。
“宋姑娘，太子殿下请您去前厅用晚膳，请随奴婢过去吧。”
沈燕一僵，心知白日间在秦煜那里出了纰漏，怕是被他怀疑上了。
但她不能拒绝太子的旨意，只能忐忑地跟在了宫女身后。
前厅。
沈燕刚刚走近，楚含烟含笑的眉目就难以察觉地淡了下来。
“妹妹快来，只是便饭，不必拘礼。”
秦煜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异色。
“请太子殿下安。”
沈燕行完礼后，便拘谨地坐下，只盼着快点吃完，好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秦煜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黑眸中有一丝深意转瞬而逝。
他食指状似无意得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一个宫女上前一步，将一碗红枣百合粥推到了沈燕的跟前。
“姑娘昨夜受惊了，御医说百合宁心安神，姑娘多少吃一点吧。”
说完后，秦煜不动声色地盯着沈燕，将她脸上的细微神色都收入眼中。
他之前在陆府时无意间听到碧桃让下人撤掉晚膳中的百合粥，因为她家小姐从小就碰不得百合，一碰便会起疹子。
沈燕鼻尖萦绕着她最不喜的味道，脸色有一丝难看。
偏偏楚含烟还笑着在一边催促：“妹妹快吃吧，要是在我这里瘦了，谢将军怕是要提剑上门了呢。”
“姐姐说笑了。”沈燕沉吸口气，镇定自若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放入嘴中。
她敏锐地察觉到秦煜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在自己身上打转，便一勺一勺地，慢慢把粥吃完了。
“不愧是宫中手艺，臣女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好喝的粥。”
秦煜看她神色未动地拿着帕子擦嘴，一语不发地执起筷子夹了筷云腿放入口中。
沈燕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用完膳，便急急告辞。
刚一回到房中，沈燕便弯下腰抠了抠嗓子，将刚吃下的晚膳吐了个干净。
她避开宫女倒掉秽物，又漱了口，方才靠在了美人榻上。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秦煜并不知道她吃不得百合，那今晚的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了……
腰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沈燕沐浴后又给自己擦了点药，又来到院中看着月亮出神。
又是一月十五，月亮银盘一样挂在天穹。
最是圆满的景象，却成了沈燕心中永远的痛。
姜家惨事，正是十五发生的。
看着看着，沈燕的眼里慢慢浸上了湿意。
未免隔墙有耳，她只能在心里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阿爹，阿娘，兄长，知儿真的好想你们……”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沈燕拭去眼底水光，正待回房时，突然见几名巡守东宫的禁卫军远远走来。
深夜里，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沈燕的耳边。
“太子殿下竟让我们明日午后去将前首辅姜大人的坟墓掘了，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第二十六章======
脚步声逐渐远去，沈燕僵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黑暗中，她握紧拳头，身体忍不住一阵一阵地颤抖。
当日她还未来得及为父母下葬便被秦煜囚在东宫，后来谢景辞告诉她已经偷偷将姜府上下葬在了姜府花园内。
没想到秦煜现在居然丧心病狂到连阿爹的尸身都不放过！
沈燕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一半是愤恨，一半是慌乱。
“不，绝不能让阿爹如此被人侮辱。”
她喃喃自语，慢慢镇定了下来。
方才那名禁卫军说的是明日午后，那她至少还有机会。
一夜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沈燕便找到楚含烟，说要回一趟宫。
拿到腰牌后，马车飞快驶出宫道，直朝谢府而去。
谢景辞见她一脸急色，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听后也是脸色大惊。
“怎么办景辞，他必定还是恨意难消，所以才想对阿爹尸骨下手。”
沈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绣帕被攥得不成样子。
谢景辞定了定神，双手按在沈燕的肩上，稍稍用力。
“阿知别慌，我们现在就去将伯父伯母还有你大哥的尸骨转移，只是其他人……”
沈燕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秦煜只是恨极了我的血亲，说不定能放过其他人，若是、若是……到时候我报仇雪恨后，再去地下向他们请罪。”
“那事不宜迟，我们走！”
谢景辞直接带着沈燕到后面的马厩，骑上一匹快马，朝姜府而去。
马蹄声嘚嘚，一下一下敲在沈燕的心上。
风将她的眼睛吹得通红，她却浑然不在乎，嘴里喃喃自语。
“马儿，跑快点，再跑快点……”
时间似是被拉得无限长。
好不容易才看到姜府破败的大门，沈燕还未来得及庆幸，眼前的景象就让她心头漫起一股凉意。
姜府门口，无数的禁卫军披甲执刃，将姜府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沈燕脱口而出，旋即被谢景辞捂住了嘴。
难道再次来迟了吗？
沈燕的眼泪决堤般地往外涌，回忆纷至沓来——
上次姜府被围，不久后就全部被秦煜赐死！
回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痛得沈燕五脏有如痉挛。
“阿知你冷静一点！”谢景辞调转马头，远远避过禁卫军，朝后山而去。
“景辞，你放开我！我绝不能让秦煜毁坏我阿爹的尸骨，哪怕是要跟他同归于尽，我也认了！”
谢景辞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你先别慌，我们去后山看看能不能绕进去。”
沈燕眼前模糊得看不到路，只觉风声阵阵，两侧高大的树木飞速往后退去。
不知跑了多久，谢景辞勒住缰绳，揽着沈燕跳下马。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声道：“此处防守松散，我们走。”
沈燕心急如焚地跟在谢景辞身后，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来到花园中。
正是当日满地横尸的地方。
如今草地已然干枯，曾经郁郁葱葱的花园满是残枝败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