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带着小狗摇着尾巴跑远了,我突然听见角落传来了细细碎碎地呜咽声。
转头一看,又是一只黑色的小狗,哆哆嗦嗦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很是狼狈。
我把它捡起,找了个鞋盒把小东西搁进去,然后放到了父母家门口。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会救它的,未来就让它替我陪陪父母吧。
再次下楼时,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身上的疼痛愈发强烈,就连口腔里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没有时间了。
我打起精神去了此行最后的一个目的地,丁心家。
她比我还要大半岁,思想上却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敢想敢拼,不拘泥于世俗。
她妈一直说让我给丁心介绍个对象,现在看来还是丁心更有远见。
不把心交出去就永远不会被伤害。
毛毛躁躁的丁心依旧把家门钥匙藏在门口鞋柜那双黑色运动鞋的鞋垫下。
我顺利地打开了门,看到她的卧室还亮着微弱的光。
犹豫了一下,我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电脑屏幕亮着灯。
是我死亡那天晚上的事故报告,油罐车司机疲劳驾驶导致两车相撞,最终造成六死十二伤的惨剧。
由于两车司机都因此次事故去世,交警调查案件原因与排查死者信息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前两天才给出了确切的结果。
报道中写道:大量的易燃物堆积给救援现场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困难。
那场大火烧了很久很久,久到扑灭时,公交车上的受害者已经看不出模样。
骨肉跟融化的塑料与橡胶黏在一起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别说是男是女,连几个人都快分不清了。
丁心正在写一封很正式的申请,她希望警方可以在案件完结后适当的将部分骨灰还给死者家属,了却他们的心愿,也算是让无辜的受害者入土为安。
请愿书上的一个名字是陆风。
“生必同寝,死则同穴。”年少时我们也曾许下过这样海誓山盟的诺言。
但如今,想着我死都不得安宁,我死了还要和陆风挤在那样狭小的一个空间里,我就说不出的难受。
我真的,永远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希望下辈子我只做自己,不做谁的附庸。
我在丁心面前的文稿上写了一行字,然后给她披上了件外套。
下楼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微亮了,我的手逐渐开始透明化,身上的痛感慢慢减轻。
我要回去了,短暂的十三个小时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陆风倚着车,看到我之后飞快地跑过来地将我揽入怀中,如当年那样,用尽全力。
我没有力气挣脱了,我只能任由他抱着我。
我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用颤抖的声音恳求着,“时悠,你别走好不好?”
我抬头看着远处的太阳露出点点暖橘色的微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在十年的时间长河里,陆风对我的爱早就被抛之脑后,随风而去了。
我这次回来只是短暂的唤起了他的记忆,唤起了他曾经那么爱我的一颗心。
但最终他还是会忘记的,再和其他人体验一遍我们之间的故事,再重说一次山盟海誓。
遗忘是我永远无法控制的结局。
我的身体在一点点的碎裂、消失。
陆风几乎发不出声音了,他勒住我的力气很大,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落。
可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我的离开。
陆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时悠,你能不能等等我,下辈子我一定补偿你。”
我摇着头,笑着。
回来这一遭彻底让我看清了陆风。
他啊,不值得。
我本想着一走了之,可我依旧担心陆风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魂这种诡异的玩意儿都出现了,陆风这种倔人未必不会找到一种把我生生世世捆在一起的方法。
所以我跟他说,“不必来找我,你好好的,我会回来看你。”
我在陆风最愧疚痛苦的时候,给予他适当的希望。
我看见陆风的眼睛腾地亮了起来,就像他当年举着花看到我从女生宿舍里跑出来时那副神情。
此刻,我确定,他的心里再也住不下别人了。
他此生即将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我的影子。
太阳初升,我的身体如雪花般片片散落。
鬼差来接我走了,他抱胸看着我,拧着眉道,“你挺狠啊!”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从怀里掏出个元宝塞进他手里,求他放我一马。
当年,我跟陆风的婚礼办得非常简单,只有我家的近亲和我俩的几个好友。
繁复的仪式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只记得那天丁心问了陆风一个问题,“你会不会背叛时悠?”
陆风眼神黏在我身上,语气坚定地回答:“不会。”
丁心转头问我,“万一陆风欺负你了,你怎么办啊?”
我笑着把捧花往丁心怀里塞,贿赂她别再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但后来我还是回答了,我的答案是,“那就双倍欺负回去呀!”
台下哄笑声一片,他们都以为这是玩笑,唯有我记在心里。
陆风出轨,我身已死,我能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回来一遭已是天大的造化,本不该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但我还是留了。
我给丁心留了一句话:让我葬身星辰大海,自由自在。
我知道,她会理解我的,她会让我永远的自由,不被陆风所累。
我就是死,也不要和别人葬在一起。
至于再回来看陆风,让他做梦去吧,我不会和他再见,更不会等他。
我还要早点投胎,早早享受快乐生活,我要自己去看他生老病死,一生孤寂,绝望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