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唤作钟黎,是钟疏唯一的亲妹妹,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因着一直养在祖母膝下,性情有些腼腆,不太爱靠近旁人。
我问她:「是来找你的猫吗?」
她小幅度地点点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盯着我,半晌,细声细气说了句:「嫂嫂真好看。」
我莞尔一笑:「是想贿赂我替你捉猫吗?怎的好端端夸起我了?」
她脸红:「是真的好看。」
我不再逗她,起身趴在地上扫视床榻底部。
她小小一只蹲在我身边,替我小心护着头。
然而那猫实在狡猾,躲入床帐角便不肯再出来,冲我撩起小尖牙。
我伸长了手都碰不着它的一根毛,这下是真有些下不来台了。于是我狠狠心,整个人钻进了床底下。
钟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应当便是他的粉团妹妹蹲在床榻旁,微微张着嘴,一副焦急模样。更诡异的是,床榻下不时发出奶猫的嚎叫声。
他弯身往床榻下探去,迎面撞上我的脸。
是真的撞上。我惊呼一声,手上的奶猫吓了一跳,在我手腕上狠狠挠了三道爪痕。
钟疏一手拎着奶猫的后脖颈,一手制着我的肩把我提出来。
钟黎一下冲上来小心翼翼捧起我的手给我吹伤痕,又抬头问我:「嫂嫂,疼吗?」
我摇摇头,把那只猫在钟疏身上擦了擦,递还给她。
「去玩吧。」
钟黎小可爱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望我,最后冒出来一句:「嫂嫂,以后我能来找你玩吗?」
我点点头。
然后钟疏大步走过去提起她的后衣领将她一路提溜出去,在关门之前说:「现在是哥哥的时间。」
我找药膏的动作一顿,后头伸过来一只手,自然而然穿过我的腰肢,隔着身体打开了梳妆台的一只匣子。
他牵着我另一只手腕,拖我到床边坐下。我挣了挣,没挣开,便由他去了。
他上药,我便盯着我手上的伤痕看。不可避免地,观察到他的手。
他的手,白皙匀称,骨节分明。因常年握着兵器,指腹有一层茧子,有些粗粝,碰到我的手,很是酥麻。
上完了药,他便将药瓶放回原处,回来的时候却拿了把木梳。
我抬头望他,也不说话。
他先败下阵来,将木梳塞到我手中,故作强硬在我腿上躺下。
他说:「我很累。睡一会儿就好,行吗?」
他并未给我答复的机会,转头埋进我小腹,蹭了蹭闭上眼睛。
我将梳子打了几个转,看见他眼底下的青黑,还是顺从地将木梳插进发间,缓慢且温柔地为他从头梳到尾。
从前母妃很喜欢为我梳发。我也常常躺在她的怀里伴着她唱的小曲安然入睡。
钟疏这一会儿可真够长,以至于到后来我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大腿处一阵酸麻,钟疏在我躺下后便变换了姿势,一路往上一直枕到我的肚子上。
我瞪眼看了会儿帐顶,在将他打醒还是一脚踢下去之间犹豫不决。
所幸不等我动手,他便醒过来了。
睡得有些久,他睁眼时还有些发蒙。眼睛清亮亮的,有些呆滞。
我将手伸到他长长的睫毛上,他不明所以,睫毛扫动了几下。
很痒,也很刺挠。
钟疏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身体被推开,他毫无防备,一下子跌落到地上。
钟疏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模样,爬起来问道:「做什么?」
我不睬他,径自小心坐起来,轻轻按揉大腿。
钟疏也反应过来了,闭上嘴乖乖坐到我身旁,看我时不时蹙眉。
钟疏道:「很难受?」
我看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他的腿上,意思是,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摸摸鼻子,不敢再说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哈哈大笑,不闪不躲,边挨打边笑。
一直笑弯了腰,笑得躺在被衾上直抖。
这时候他骨子里的那种少年气才真真正正显露在脸上。
此时的他不是新朝的骠骑将军,不是冠军侯,亦不是钟家的天,不过是一个恶作剧得逞后的开怀少年。
我气恨恨推他,他躺在床上便想掣住我的手肘,将我压入他的怀里。我偏不让他得逞,一下站起来捉住他的脚面,一个发力便将他拖下床。
钟疏「欸欸」求饶。这下结结实实一声闷响,他痛得龇牙咧嘴,我报复得逞,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
这时候他突然收声了,只怔怔望着我。
他捉住我的脚,说:「笑起来多好看啊,往后多笑笑吧。」
我多叛逆一人啊,凭什么就得听他的?于是我又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床那边走过去,哼了一声:「看你本事。」
我本是生气的,然而就在我转过脸不经意扫过镜面时,惊讶地发现镜中的女子竟脸颊泛红,眉眼间都是笑意。
事实上,自从踏入冷宫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里只余仇恨两字。
深宫里头吃人,活生生的人进去了,也只会剩一具枯骨被送出来。所以在深宫里头,是没有人敢真心实意地笑的。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处境。
然而此刻,我分明从镜子里头看到了我眼底真真切切的恼怒和笑意,我有些不自在地收紧唇角,感觉它在此刻僵硬了起来。
就好比十几年未拿过笔的书生一样,我对原本最为熟悉的东西感到了生疏。
我不再理会钟疏,而他也很快被青穗盯着请出我的房间。
我们是未婚夫妇,到底还不能同房。今日如此,已经是十分出格了。
往后钟疏再来,不论做什么都会被青穗紧紧盯着,偶尔越了界,还要被瞪两眼。
他被瞪了也不恼,只讪讪收回手,但青穗一走,他就更加明目张胆抱着我的胳膊,蹭来蹭去,仿佛是一条大狗。
这时候我不会搭理他,否则他能玩一下午。
但有时他见我不睬他,也会恼火。这时候他会抬手遮住我正看着的书页,一只大手几乎盖住整本书。他就是这么做了,我也不会轻易开口。
没有书看,我就玩他的手。不消多久,他的手便忘了方才的使命,只软软任我牵起,又被我抛掷一旁。
后来他又想出一招。把我近期在看的话本尽数看过一遍,几乎滚瓜烂熟。然后在我看的时候提前告诉我后来的发展。
不得不说,这招对我确实有效。
我又是啪啪连打他好多下,一边叫道:「钟疏!你走!」
他又笑得东倒西歪,抱住我的胳膊耍赖:「不走不走!我不说啦!」
此人话里十句有九句是真的,但这九句里又有七句是他做不到的。
不消片刻,他又是闭不住嘴巴。后来我直接将书丢给他,让他读给我听。
他这才安分了些。
当然偶尔他又会作怪。譬如轻轻附在我耳边幽幽道:「此事发生在元年的鬼节那天,街上无一行人……」
我只懒懒抬手,捏住他的唇瓣,再一夹扁。他就噗噗直笑,方才讲鬼故事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钟疏说,我总是能轻易逗他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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