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抖。
回不去了，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回想起那日，简初跪在御书房门前，骤然明白了她那日的眼神，还有临到了来唤他的那声“殿下”。
都是因为舍不得啊。
可那漆黑的棺木，还是被送进了陵寝里面。
那日，戚柏言在陵寝山上站了许久。
就在人们以为他快要站成一尊雕像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这山上，怎么一棵梅树也没有……”
从那之后的半个月，可苦了工部的人，在陵寝山上遍植了腊梅树。
虽然种好了树，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让树即刻开花。
“陛下，怕是只能等到明年冬天……”工部尚书呈折子的时候，感觉自己心尖子都在发颤，生怕殿上这位九五之尊一个不高兴，他就人头落地了。
近来，戚柏言变得越来越冷情冷性的，脸上再也没了笑。他将简初离世的悲恸转化成了愤怒，开始在朝廷里进行大清洗。
最先动的人就是将戾王埋在朝中的人手，一个个灭门的灭门，抄家的抄家。
如今朝廷之中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戚柏言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他朝着工部尚书挥了挥手。
“明年，还有以后的每一年，朕都会去陵寝陪着皇后看梅树，你可记住了。”
工部尚书连连应是，退下去之后，他才抹了一把冷汗。
从此之后，朝廷安宁了一段时间。
入夜，御书房内。
宫中侍卫长黄林淳匆匆地走了进去。
“陛下，问出来了。”
戚柏言握着书册的手微微一颤：“是什么？”
黄林淳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方正脸，他在宫中多年，近来才被戚柏言提拔，是个少有的忠厚之人。
“陛下，大掌司生前所中的是一种来自苗疆的蛊毒，叫生死蛊。”
戚柏言放下了手里的书册，转头看向黄林淳，他如墨的眸子微微一紧。
黄林淳继续解释起来。
“此毒据说分子蛊和母蛊，子蛊可替母蛊渡引毒素，并且服用母蛊之人死亡之后，服用子蛊之人也会死。而大掌司，服用的应该就是这里面的子蛊……”
黄林淳抬眼，悄悄看了戚柏言一眼。
皇上跟皇后之间的故事，早在宫里面传遍了，其中大部分都说皇后祸国殃民，是个背信弃主之人，自从她死了之后，大梁就逐渐好了起来。
但是黄林淳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一个女子身上，本就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更相信小部分传说的故事，皇后自皇上在潜邸时就陪伴左右，后来还做到了大掌司的位置，帮助还是九皇子的皇上登位，这可不是什么女子都能做到的。
对于这位皇后，黄林淳打心底里佩服。
“哐啷”一声，戚柏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他那张俊美的容颜上此时满是震惊，生死蛊分子母，她若是服下子蛊，那母蛊是何人吃的还难猜么？
这个世上，除了他赵晔还有谁会这样的丧心病狂！
“滚……滚！”
戚柏言颤抖着手，冲着黄林淳呵斥道。
黄林淳担忧戚柏言，朝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小福子心领神会，立马下去找李太医了。
随着李太医一起赶到的，还有萧灵珊。
她面色十分担忧，不等黄林淳上前拦她，就跟着李太医进了寝宫。
“陛下！”萧灵珊一看见躺在床上的戚柏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对戚柏言，确实是从心底里爱着这个男人。
戚柏言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皱眉：“黄侍卫！谁让你随便放外人进来的？”
黄林淳实在无法辩解，这确实是他失职，可萧贵妃是宫中唯一的贵妃娘娘，他又怎么敢拦！
他只好跪在地上：“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萧灵珊哭着道：“陛下，臣妾是您的贵妃啊，怎么能说是外人呢？您都病成这样了，臣妾怎么能不来看看您！”
她哭得梨花带雨，仍旧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曾经，戚柏言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妹妹。在糊涂的一夜之后，他对萧灵珊也是愧疚更多，又加上后面太傅被灭门一事，使他更加怜爱萧灵珊。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被萧灵珊所欺骗，而且因为她的欺骗，害他冤枉了简初那么久，他就怎么也无法再对萧灵珊好起来了。
他推开萧灵珊，态度十分冷淡。
“朕没事，你下去吧。”
萧灵珊看着神情冷淡的戚柏言，曾经戚柏言总是对她十分温和，很多事情都让着她，便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误的感觉，以为这就是爱了。
直到她看见戚柏言对待简初的模样。
他看着简初的时候，就连眼角都在笑。
那个时候，萧灵珊就明白，简初将是她获得戚柏言宠爱路上最大的敌人。
不过是个下人，竟然也敢来跟她抢！
而现在，她连下人都不是了，不过是个死人而已，居然还让戚柏言念念不忘！
“陛下，你难道忘记了我们这么多年的相伴了么？”萧灵珊看向戚柏言，眼底带着一丝绝望。
只要戚柏言说一句，哪怕就是一句，她也可以不计前嫌。
但是戚柏言只是冷然说了一句：“贵妃完璧之身，朕即日便修书一封与你和离。灵珊，自此你也可以去找你的幸福了。”
萧灵珊如遭雷劈。
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似的，整个人颓然地转过头去看戚柏言。
“陛下，你说……你要休了我？”
戚柏言深深叹了口气，草戒指被攥在掌心。
“灵珊，朕一直将你当妹妹，你应该知道，朕心里从来就只有简初一人。”
若是此时回头，或许他还能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看待。
但若是她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他无情了。
旁边的宫女去搀扶她，萧灵珊却将人猛然推开，她一丝不苟的簪钗在拉扯间出现了些许散乱。
“我不走！本宫是这宫里的贵妃，谁敢动我！陛下！”萧灵珊扑到戚柏言的腿边，拉着他的衣衫哭诉着，“陛下，您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对灵珊动过心么？”
戚柏言看向萧灵珊，他的眼眸中有着同情有着怜悯，但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他拍了拍萧灵珊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灵珊，即便离开这宫里，你也始终是朕的妹妹。何苦非要将自己捆在这小小的宫院里呢？”
宫院深深，众人只见那身处高位之人的尊贵，却从不知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
可萧灵珊却摇着头。
“我不走！我不能走，本宫是这宫里的贵妃，我绝对不会走的！”
她推开戚柏言，跌跌撞撞地从皇帝寝宫中跑了出去。
“还不快去跟着贵妃！”戚柏言朝萧灵珊的贴身侍女一瞪，那宫女不敢停留，立马追了上去。
萧灵珊走后，戚柏言才叹了口气。
“你绿̶们都先退下。”
正要给戚柏言开方子的李太医微微一愣，他不解地弯腰应是，跟着小福子一起退了下去。
戚柏言让黄林淳留了下来。
“去查查当年太傅全家被毒杀的事情。”
黄林淳沉着脸，接了命令便下去了。
大殿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安静，戚柏言此时才松开自己的手掌，露出里面那只有些破旧的草戒指。
“简初，你放心，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朕一定还你清白。”
而另一边，萧灵珊在贵妃殿中砸了许多的东西。
她抹去脸上的泪，眼中的爱意不知何时竟深深的燃烧起来，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恨意。
“戚柏言，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了！”
萧灵珊瞥了一眼她的贴身侍女，冷声道：“你去回了丞相，他提议的事情，本宫答应了。”
夜色深沉。
在皇宫深处，有着一处荒废已久的宫院。
这里曾经做过东宫太子的宫院，也曾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更关押过一个不可一世的杀戮废太子。
但现在，这里却不过是个鲜少人至的阴森之地而已。
就连宫婢内侍也不愿从这里路过，只觉得十分的晦气。
那写着“幽宫”二字牌匾下，就连杂草都长了许多。
在某一侧的墙角之下，深深的杂草之中，突然“噗”一声，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纤细瘦弱，看着像个女子的手。
只见那只手臂拨开草丛，从墙角的深草中露出了头，那张脸脏兮兮的，若是戚柏言在此处，一定会震惊不已。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女子的面容，长得跟简初简直一模一样！
但那女子的神情却不像简初那般冷静木然，反而十分的灵动，像极了山里的野猴子。
她麻溜地从杂草里窜了出来，拍拍手上的泥土，她回头瞧了一眼那深草里面的狗洞，十分满意地走了。
时间一晃过去，转眼就来到了炎炎盛夏。
三月之内，御膳房大总管总共收到了十几次闹耗子的禀报。
不是无故少了准备好的御膳，就是在晚上骤然发现关紧的御膳房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这不是闹耗子，肯定是有野猫！”有内侍私下议论。
“说不定是闹鬼呢！”也有那胆小的说着，“听说这宫里死了不少人，里面肯定很多饿死鬼。”
御膳房大总管实在是觉得头疼，找李太医讨了好几次耗子药₱₥，却都不管用。
李太医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便笑着说：“这宫里有陛下护佑着，哪有什么鬼怪。”
说罢，他就匆匆回了御药房。
李太医故意避开了众人，来到了御药房后头的一处角落。
那里不仅长着茂密的杂草，还有一棵古老的大槐树。
盛夏时节，那槐树上面尽是蝉鸣。
这声音吵得烦人，御药房的人都不喜欢往这边走。
李太医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走到树下，朝那上头低声喊道：“阿星，都说了让你别去御膳房偷东西吃了，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
半晌，突然一个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被李太医称作“阿星”的女子朝他嘻嘻一笑。
赫然正是从幽宫中出来那酷似简初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