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安的脸皮是很厚,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他哪还能吃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恶心了谢子安,也恶心了自己,姜燕宁哪还有胃口,带着子衿出门去了。
来到灵云粮铺外,看到一伙年轻力壮的围在门前,手里都拿着家伙事,正叫嚣着让里面的人开门,继续卖粮食。
姜燕宁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也预料到了。上次卖给纪瑾十万石粮食的时候,她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每天灵云粮铺卖粮时,京郊大营的人来维持秩序。
她是为救人,而纪瑾职责是守护城内秩序,所以她提这个条件原也是他分内的。
见京郊大营的人赶来了,姜燕宁安下心来,正打算回府,却见从西街又来了一群,竟有上百人之众。他们围住一个铺子,先用火把把门烧了,而后闯进去打砸。
远远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被拖出来,应该是铺子的东家,全身是血,扔到地上后,一动不动的。
而这边,那些年轻也和京郊大营的动起手来,整条街一下就乱了。
“夫人,咱们快回去吧!”子衿护着姜燕宁道。
可回去的路已经被堵住了,而那伙人朝这边逼来,姜燕宁忙指着旁边的胡同,“我们从这边绕过去。”
主仆俩进了胡同,东拐西绕了一阵儿,外面哪哪都乱了,一时真不好露面。不过距这里不远就是她之前置下的院子,陆长安隔壁那座,正好可以避避。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安全进到院里,两人才松了口气。
姜燕宁暗暗懊悔,不该出门的,但她确实没想到大白天的外面会这么乱。
这院里还算干净,靠西墙种着一棵紫薇树,这个季节正是花开的时候,一团团一簇簇的,不过是红色的花瓣,如火如霞光。
子衿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姜燕宁让她放到了紫薇树下。
她仰靠着椅子,看着满树的红花。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外面喧闹声不断,远远还能看到火光。
姜燕宁皱起眉头:“子衿,我不放心粮铺那边,你去看看。”
子衿摇头,第一次不听姜燕宁的话。
姜燕宁笑,“这巷子隐蔽,咱这院门也结识,再说那些人主要打砸的是街上的铺子,不会来普通百姓家的,你放心去就是,凭你的轻功,只消半柱香就能一个来回。”
“我守着夫人!”
“张琪是不是总给你吃的,也许他现在就遇到危险了,你不去救他?”
一听这话,子衿迟疑了。
“那夫人别乱走。”
姜燕宁忙点头,“我听子衿的,绝对乖乖待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她这话刚落,子衿一个跃身就不见了。
姜燕宁仰头继续养神儿,这时一只风筝突然落到了树冠上,困在了繁花之中。她稍稍一愣,站起身想够,但是够不到。
看着身后的椅子,她挪动到风筝下面,小心的踩上去,刚要伸手去拿,余光却瞥到一人趴到墙头上,也刚好伸手过来。
她转头望去,隔着一枝紫薇花,她看到那人的眼,如三春桃花,潋滟生辉。她微微侧头,看到一张皎如明月,光华内敛的面容。
纪瑾是美的,但带着阴气,美得森冷。犹如数九寒天的冰刀子,美得让人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而眼前之人的美,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尊神,华美但让人敬畏。
肃平王世子,陆长安。生于王府,身份贵重,又文采斐然,名动天下。此刻这位世家公子趴在墙头,看到她时又惊愕又赧然。
“三……三夫人!”
姜燕宁干巴巴的一笑,“世子。”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在墙头一个踩在椅子上,姿态都不太雅。
“这院子的主人是你?”
“对。”
陆长安忙想作揖道谢,但在墙头上,实在做不到,只能口头表达谢意。
姜燕宁忙摆手,“我卖粮,你买粮,钱货两清,如此而已。”
“不,三夫人于在下是救命之恩。”
“世子言重了!”
“三夫人宅心仁厚,在下自问不及,但这份恩情必定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偿报之日,实在在下之幸。”
“真不用。”
“不不,有恩不报非君子。”
“真言重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
姜燕宁抿嘴,陆长安是谦谦君子,饱读诗书,风度翩翩,但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啰嗦。隔了一世,她又听到他絮叨了。
“三夫人,请受在下一拜……”陆长安说到激动处又忘记自己在墙头了,这下比之前更尴尬,“总之……”
姜燕宁忙打断陆长安,指着树上的风筝问:“你的风筝?”
陆长安不好意思道:“闲来无事做的,本来剪断绳子,想让它飞更远,不想一头栽这棵树上了。”
姜燕宁干笑,这没一丝风,放什么风筝啊!
“之前夫人在这院放风筝,当是在下正苦闷之时,夫人剪断绳子,那风筝飞向更高远的地方,在下见之豁然开朗。夫人不止救了在下一命,更为在下指点迷津,脱离困苦,如此大恩……”
姜燕宁头皮发紧,赶忙岔开话道:“我帮世子拿下来?”
“不用,在下够得着。”
说着,陆长安伸长胳膊,一把抓住风筝。
一直到中午,子衿还没有回来。
陆长安邀请姜燕宁去他那院用饭,怕他啰嗦起来没完,姜燕宁就没有拒绝。
出于姜燕宁意料,他那院竟然只有一个小厮。
“其他人呢?”姜燕宁问。
“原还有一个,他已经回王府了。”陆长安道。
穿着青布短打的小厮上来,气呼呼道:“世子对他那么好,少吃一两顿怎么了,又饿不死,他竟忘恩负义的丢下世子走了。”
“丹青,莫背后道人是非。”陆长安不悦道。
丹青也就是那小厮叹了口气,“世子您太纯良了,少不得被人欺负。”
“他们爱欺负人,不是因为别人好欺负,而是他们自己本性恶劣。”
“是是,世子说得对。”
小厮显然不认同,但也没再反驳,乖乖去厨房弄饭了。
这种时候也就不讲究几菜几汤了,一盘馒头,两碗一点薄薄鸡蛋絮的蛋花汤,这就是午饭了。
陆长安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望三夫人莫嫌弃。”
姜燕宁看着桌上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饭,别说荤腥了,菜叶都没有,不由皱起眉头,“你每日只吃这些?”
陆长安尴尬道:“我在吃食上本也不讲究,三夫人若吃不惯……”
“我是担心世子的身体。”
陆长安微怔,随后摇头,“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多谢三夫人挂心。”
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声音不大,敲了两下,隔那么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丹青,快去开门。”陆长安往厨房喊了一声。
丹青却气呼呼的出来了,“定又是那帮小鬼,他们每日都摸准了时候来。世子,咱不开门了,再这样下去,您都要饿死了。”
“丹青!”陆长安低喝一声。
丹青气的没法,但也只能甩着袖子去开门了。
姜燕宁不明所以,转头望去,但见门口站着一帮孩子,大的有七八岁,小的两三岁,一个个怯生生的站在那儿,有十来个孩子。
丹青让他们进来,而后插好院门。
陆长安起身,先从筐里拿出一个馒头给姜燕宁,而后拿着筐子过去。
那些孩子原还怯生,此刻一下将陆长安围了起来,大一些的孩子还伸手往筐子里抓。陆长安举高一些,让这些孩子站好队。
待孩子们站好,他将馒头分成两半或三半,分给这些大孩子小孩子们。
丹青有些急道:“世子,您给自己留一个啊!”
“我不饿。”
“您就昨晚喝了一口汤,一直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怎么会不饿!”
“我没事,你刚在厨房吃了吧?”
丹青抿抿嘴,“吃了。”
“那这些就全给他们了。”
陆长安将馒头分给这些孩子们,每人分到的也不多,几口就吃完了,但能吃上几口总比不吃好,至少能养着这条命。
姜燕宁看着陆长安,他脸色憔悴,身形消瘦,不时还咳嗽一声,他自己都要活不成了,却还顾着别人。
他啊,不愧是陆长安。
上一世为了救别人的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这时,突然哐当一声响,从隔壁院传来的。
丹青忙出门去看,只看了一眼,急忙回来插好门,一副惊惧交加的样子。
“不好了,一伙儿人砸了隔壁的院门,估计是进去抢东西了。这可怎么办,下一家就是咱们这儿了。”
陆长安先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孩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姜燕宁,当机立断道:“丹青,你快带三夫人和这些孩子藏到屋里!”
“没用的!”
“快去!”
丹青见陆长安神色肃沉,不敢再说什么,忙带着孩子们进屋了。
姜燕宁听得隔壁的动静,正在打砸着什么,还有人骂咧咧的。
“这院里根本不住人,他娘的,一点粮食都没看到!”
“行了,别费力气了,往下一家去!”
“走!”
姜燕宁心下一紧,他们这一院子的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孕妇,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厮还有几个孩子,别说反抗了,挨打都挨不了几下。
“三夫人,别怕,我在这里顶着,你快去屋里!”陆长安以为姜燕宁害怕,温声安抚她道。
“世子大病未愈,哪里顶得住?”
这时,哐当一声响,这院的院门被猛地踢了一脚。
陆长安一急,推着姜燕宁往屋里走,“我拼了这条命,定不让他们伤你们,快快进去。”
姜燕宁被推进了屋里,丹青上来赶紧关上门。
又是一声响,那伙人冲了进来。
姜燕宁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那伙人正是打砸临街铺子的那些年轻体壮的,手里都拿着大刀,斧头这些利器。
陆长安站在院当间,长身而立,身子虽瘦削却笔直如山峰。
“你们硬闯别人家宅,这可是犯法的!”
那帮人领头的是个穿黑布短打的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绑在一起,眼小嘴大,一副凶煞的样子。
“少他娘废话,我们都要饿死了,还怕犯法?”
“你们想要粮食?”
“我们什么都要,粮食,金银,女人,孩子!”
陆长安皱眉,“你们要女人和孩子做什么?”
领头那人嘿嘿一笑,“你说要女人做什么,装什么不懂?而孩子,呵,养在圈里,哪日饿极了就杀一头。”
陆长安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帮畜生!”
“畜生?”年轻大笑,“我们这些穷苦人生下来就是畜生,所以就该看畜生才干的事!行了,不跟你废话,大家伙进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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