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不好意思,一大早打扰您了,我就是想问一下,雨情的事情怎么样了?”
虽然时景遇没有看到人,但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能听出来,胡老爷子的声音越发沧桑,带着一丝沙哑。
恐怕阮夏出事这些日子,老人一个好觉也没有睡过,惦记着给她讨回公道。
时景遇薄唇微抿:“这件事出了一点岔子,恐怕还需要点时间。”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听见老人沉沉的一声叹息:“霍少,我听说周家那位小姐都要成为你的未婚妻了,让您帮忙这件事情着实不妥,我老头子就不麻烦你了。”
时景遇眉头紧皱:“什么未婚妻!都是些流言蜚语,雨情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胡老爷子似乎是嘲讽一笑,而后才开口:“你真的只用给我老头子一个交代吗?周家已经来过人了,说是给我老头子一大笔钱,不要让我自讨没趣,也别指望你霍少能为了雨情跟周家翻脸。”
时景遇一时哑口,老人又道:“这么多年,雨情对你怎么样旁人不知道,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丫头是出身不好,比不上人家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可她对你一片真心,生怕给你惹一点麻烦,从来没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一点好处!”
时景遇的手攥紧了方向盘,双手隐隐青筋凸起:“如果当年,不是她在点心里做了手脚,费尽心机要接近我,我怎么会……”
“糊涂!那丫头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她要是能有这一半的心机,又怎么会最后落到那样的地步!”电话那头斩钉截铁的否定道。
时景遇不由一怔,对于这件事情,这三年来,阮夏也从来没有承认过,那时候他只认为是她在狡辩,可是现在,他却头一次产生了动摇。
是啊,他认识的阮夏明明那么单纯善良,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况且,她又不笨,怎么可能会把不干净的东西下在她自己做的点心里呢?
难道……这三年竟也都是他错怪了她!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心口出弥漫而上的悔恨与苦痛。
原来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
他以为她坏,可是最先坏掉的还是自己的心。
他以为他不爱这个满是心机的女人,可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泥足深陷。
“余……胡老爷子,雨情她埋在了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时景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提出要去见她,就像终于从心底里接受了她真正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也终于接受他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电话那头声音一紧,这才开口:“城东墓园,那里种了许多花,那丫头应该会喜欢那里吧,雨情活着的时候吃了太多苦,现在不在了,我只希望,你在别让她在地下也受着委屈。”
电话被挂断,时景遇抿唇,开车去了花店,进去买了一束开得正好的水仙花。
他记得,阮夏在的时候最爱用水仙来装饰他们住的房子,有她在的时候,房间里都会洋溢着淡淡的水仙花香。
城东墓园。
初春的风很温柔,墓园周边种满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红白粉黄格外艳璨。
只是到了才知道,这个墓园着实算不得好,甚至有些荒凉。
对于贫穷的人来说,有这么一方容身之地就已经不容易了,哪怕拥挤又狭窄。
时景遇握紧了手里的水仙花,脚步却忽然沉重。
他这二十几年从来不知道贫穷是什么概念,他从小到大拥有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却从来没有想过阮夏这一辈子都在贫穷困苦中度过,到死后竟然也只能长眠在这样一个小角落里。
在众多荒凉甚少有人来打理的冰冷石碑前,时景遇终于找到了一座还算崭新的墓碑。
墓碑上的照片里,阮夏浅笑着,温柔如这春日的阳光。
她好像一直都是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三年前认识她开始,她就是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个浅浅的梨涡,很好看。
可是回溯过去的三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把这样的笑容弄丢了。
“雨情,我回来了,我来看你了。”他看着照片上的人低喃着,等不到风的回应。
微风轻拂,草长莺飞。
时景遇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水仙花放在阮夏的墓碑前,伸手轻轻抚摸上石碑上的照片。
触感冰凉,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刺冷。
那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哒、哒、哒——”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点点靠近。
时景遇停住手,缓缓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了过去。
他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身穿着名牌,一双大墨镜,一顶低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唇。
女人踩着高跟鞋,径直向他走来,在阮夏的墓碑前停住了脚步。
她手里也捧了一捧水仙花,先放下了花,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神深了又深,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时景遇。
她嘴角勾出一抹莫测的笑:“霍少,久仰大名。”
时景遇看着眼前的女人,眉头紧蹙:“你是谁?”
她伸出一只手来:“你好,我叫——温溪。”
然后,她顿了顿,又故意强调道:“A市温氏集团的温。”
时景遇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也看不见眼前这个叫温溪的女人的全貌,只一下想到了助理说的。
周瑶伪造的那份阮夏的身体检查报告就是温家的人拿走了,至于出于什么目的,他不清楚,但是一想到阮夏,他忍不住对温氏集团的人有了意见。
他冷冷瞥了温溪一眼:“温小姐,这里荒凉,似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溪伸出去的手僵了一瞬,又笑着收了回来,看向时景遇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然后又转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阮夏的照片上。
“这么荒凉的地方,似乎也不是霍少该来的地方,怎么?这里面躺着的人对霍少来说很重要?”
时景遇没有继续看她,只是声音却更冷了几分:“跟你没有关系。”
温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她活着的时候你什么也没有做,现在人都死了,现在是感到愧疚了吗?”
时景遇心里像是被刺痛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无比难看:“跟你无关,你们温家拿走周瑶伪造的文件想要跟我交换什么?”
温溪平静的眼波暗暗一闪,声音一紧:“我不想跟你交换什么,还是霍少你觉得眼前这位死掉的阮夏小姐就是活该?所以她死后的清白也无足轻重?”
时景遇一愣,看向温溪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却没有说话。
温溪笑了笑,自嘲一般开口:“霍少大致以为,她不过就是一个孤儿,是个被亲生母亲遗弃后又当成工具利用的可怜虫吧。”
时景遇喉头一哽,忽然说不出话来。
“霍少,这世上除了金钱以外,应该还要有人心才是。”温溪摘下带着的墨镜,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她看向他的眼神微微闪动,然后才接着开口:“你也不用让你助理联系我了,那份资料我不会交给你的。”
说完,她撩了撩长发,转身从他身边走开。
“站住!”时景遇忽然开口又叫住了她。
温溪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看他。
然后才又听见时景遇开口:“你和阮夏是什么关系?你拿着那份资料想干什么?”
“这世上,有因必有果。”温溪扔下这一句话,毫不犹豫踏出了墓园大门。
走出墓园,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豪车在等她。
司机看她过来,已经先一步拉开了车门,恭敬道:“小姐,宋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温溪没有说话,沉默着坐上了车。
司机见状,也不敢开车,也沉默着坐在驾驶座上,自从前一阵子温小姐从楼梯上摔下来伤了脑袋,脾气也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温溪有些出神地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墓园的方向。
那里躺着的阮夏已经死了,彻底死了,连带着她的贫穷,和悲惨一起被埋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墓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