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起了话头，“信通过去这几年，在重庆资产评估圈，很耀眼。李汉轩来的时候，刚毕业没多久，我跟她没什么接触。只知道她谈了不少男朋友，因为最初那两年，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男朋友每次面孔都不一样。”
王勇轻哂了一声。
胡家磊边回忆边说，“信通当年接下一家 TNT 生产企业评估的单，当时企业操作不当，剧毒泄露造成伤亡，停产整顿。有人天天上门闹，企业老板赔偿了不少钱，心灰意冷要把企业卖掉。当时无人接手，想接盘的都趁机压价。”
他继续说，“那家企业老板找到信通，想借信通在资产评估圈的地位，评个合理价卖出去。当时重资评估部不愿意接，但是信通老板程安明接了这单，又必须要做。大家都怕剧毒泄露会有隐患，怕死怕伤害身体怕后遗症，我们项目经理更是直接离职。”
“然后呢？”王勇问。
“李汉轩当时站出来说她去做，我那时不觉得她牛逼，只觉得她很傻。程安明让她做项目经理，我们都以为她就是做个表面活，博到晋升就好。但谁能想到，她带了我还有另外一名同事，开始实地考察工厂，从外到里，事无巨细的检查、记录。”
王勇收了刚才还有些不屑的表情，微垂了头，继续听。
“为了节约时间，李汉轩在现场一直连续工作，防护面具好几斤重，一戴就是八九个小时，饭吃不成，水喝不成。这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谁也不知道剧毒是否真的被清理干净，要知道毒气吸进身体，对器官的影响是无法逆转的。那种心理上的恐惧感可以压垮人。”
胡家磊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是李汉轩扛下来了，把那一单做得漂漂亮亮。我们把工厂存在的各种潜在危险，一并写进评估报告里，这样接手的公司，才能有预防机制。价格也遵照了市场价，买卖双方都不亏。”
胡家磊笑，“你知道吗，因为李汉轩的这份担当，我欣赏她，愿意跟着她；但有时我又是不愿意跟着李汉轩的，因为我没她那份魄力。”
他拍拍王勇肩膀，“我和她虽然是上下级，但我们做事不分上下级。大家做好一件事，做成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胡家磊往前走去，王勇跟在他后面，他微微侧身，停了下来对王勇说，“你在基德很久，你应该知道，边总选李汉轩，绝对是有原因的。他要的人，我们都不是，只有李汉轩。所以现在随意评论，倒不如试着共事看看，自己去了解了解再下定论。”
王勇仔细想胡家磊说的话，一时没说话。
胡家磊哈哈笑了几声，圆场子转话题，“王勇，你刚才路过了野猪窝。”
胡家磊点头，“野猪晚上觅食回来，躺那窝里睡觉。”
“还好我们没遇到野猪。”王勇也跟着转了话头，不再提起。
林场数据采集工作按既定方案推进着。
进度过半，四个小组每日在微信工作群中报告进度和趣事，也谈论遇到的惊险事。何恒轩和夏雪这对欢喜冤家在群里插科打诨，气氛欢乐一片。
各组都已经采集完四个林班数据，傍晚时分，李汉轩在护林站处理数据时，接到沈朵依电话。
“李汉轩，项目采集情况如何？”沈朵依贯素冷静的声音传来。
李汉轩有些微诧异。
项目负责人早已更换为胡家磊，照理沈朵依应该问他。
李汉轩斟酌回答，“边总，采集按原计划执行，进度介于 50%-60%之间，目前一切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她汇报得言简意赅，沈朵依简短肯定，“好。”彼此并无半字废话。
“你明天在哪个林班？”他问她。
“20 号。”
“好。”
李汉轩以为他有话要说，等了半晌，却只一个“好”字。
“再见。”沈朵依说。
李汉轩新近采集的两个林班地形复杂，她不得不将它们切割成好几个区域，再分头采集，导致最终画面有一定重复率。此时，李汉轩正在设置系统去重，她应道，“再见，边总。”
李汉轩挂了电话，继续埋头做事。
深夜里，窗外华灯明亮，可是沈朵依却有种说不上的孤独，他以前并不是一个习惯热闹的人。
他穿着睡衣站在酒店房间窗前，脑海里席卷而来的是在酒吧那夜，李汉轩说起那些往事，说起林乐辰时候，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
他越想心口越发紧，骤然的紧绷，让他第一次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失落。
她满眼，满心，满世界装的都是林乐辰。
他，沈朵依在她眼里只是上级，是老板，是一个冷冽的符号。
可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沈朵依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明白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本身从来就不完美。林乐辰太年轻了，他带给李汉轩的只是年轻人世界的爱情，那里不包含任何责任，只是男欢女爱的童话。
可是，人活着谁也逃不出现实编织的网，现实的苍凉沉沉浮浮，他们的爱情，脆弱不堪。
想到此，沈朵依忽然生出一种狂烈的冲动，他想见她，伴随在脑海里愈发清晰的，是李汉轩站在金万专用设备下，浑身狼狈，却眼神里都闪着光。
他心底深处涌出一种冲动。
他，好想好想去见她。
第二日清晨，李汉轩比着天光放亮，照例早起。
她几下收拾清爽，背上装备，一把拉开房门。
她手上拉着门栓，看着站立在屋前空地上的人，一身户外套装，不似往日西装笔挺，但仍旧笔直挺拔。
李汉轩有些意外，“边总？”
她下意识抬手腕看时间，手表显示六点四十分。
沈朵依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林场，意味着他即使是从江黔区城区赶来，也是四点半左右就已出发。
李汉轩脑子转得飞快，从愣怔中醒悟过来，“边总，你昨天问我在哪里，是因为今天要来林场？”
沈朵依双手插兜，看着李汉轩，眼眸深沉，好一会儿，他移开目光，淡淡说道，“我来江黔区谈事，过来看看大家和项目怎么样了。”
晨曦微露，郁郁的天光穿过云层笼在沈朵依身上，更显得他整个人清冷，带着点不好相与的气质。
他走了过去，看着李汉轩身上的双肩包。
包很沉，连带压得李汉轩本就有些瘦削的两肩往下沉。
沈朵依伸出手去，“把包给我吧。”
李汉轩手拽在包带上，觉得推推拉拉反倒奇怪，她干脆大方递给沈朵依，“边总，里面是采集用的装备。”
背包太重，沈朵依拎过来时，眉心微蹙了下，他禁不住看了眼李汉轩。
“单独作业吃得消吗？”
“没问题。”李汉轩并不在意，她更关心后续业务，笑问，“边总，我们是不是要经常跑江黔区了？”
沈朵依示意去厨房，“等林场评估结束，才能定下来。”
李汉轩反应极快，问，“招商局推动的评估单？”
“嗯。”沈朵依侧头看李汉轩神情，知道她担心常刚还有嫌隙，他云淡风轻道，“这一单我们做得还顺利，后面的单子也会都很顺利。”
“嗯。”李汉轩明白，也不多言，跟上他。
沈朵依带了各种物资来，袁林正和司机一起往厨房搬，早餐已经摆满桌。
李汉轩进去见到，直说辛苦了。
袁林退到一旁，公事公办的回，“苏经理，客气。”
他转身向沈朵依，“边总，车上有面包、牛奶，我和司机对付下早餐，先赶去其他小组。”
“辛苦。车上物资分给各组，问问他们还缺什么，立即采购。”沈朵依吩咐。
“是。”
袁林往外走，经过李汉轩身边，顿了脚步，小声说，“苏经理，麻烦你出来一下。”
李汉轩以为袁林有事要讲，跟着出来。
袁林去车上取下个盒子，过来给她，“苏经理，应急盒。”
李汉轩打开，盒子里面一格是各种应急药品，一格是补充能量的高热食物，还有一格是应急工具，比如，警报器、信号弹。
李汉轩笑问，“袁助，这是？”
“有备无患。”袁林回答她。
李汉轩笑笑，“谢谢袁助。”
“不客气，边总吩咐专为单独作业小组准备的。”袁林略略点头，转身上车。
李汉轩抱着一大盒零零碎碎，感叹基德对员工的人文关怀真是细致。
吃过早饭，沈朵依说跟着李汉轩和班长一起进山。
这几日接连晴天，适合作业，但山里天气变幻莫测，才刚进山没多久，天色一下黯淡，没一会儿就下起毛毛细雨。
无人机没法飞。
找了棵大树避雨。李汉轩望了望天，云层不算厚，她问林班班长，“班长，你估计这雨多久能停？”
班长回答，“不好说，这种小雨有时几天都不停。”
雨滴打在沈朵依和李汉轩冲锋衣帽子上，又从帽檐滴落。
李汉轩出声，“班长，你没穿冲锋衣，先回去吧。我们等等要是雨不停，也回来。”
班长摸了摸头发，湿湿的，身上衣服也有些湿，“那你们认得路吗？”
“认得。”李汉轩说。
“好。我先回去了，保持联系。”
“嗯。”
细雨纷纷，天地间，安静极了，只有雨打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两人并立而站。
空气格外清新，带起泥土的气味来，一股有些浓郁的树木香气，涌来将两人缠绕。
沈朵依抬眸张望，看着远处一棵大树，问李汉轩，“这里有香榧树？”
李汉轩循着沈朵依目光看了过去，“好像是，过去看看？”
“好。”
天雨路滑，沈朵依慢慢跟在李汉轩后面走了过去，他站定看树干上的金属标签，“是香榧，树龄有 200 年了。”
香榧树龄可长达千年，被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因为果实要三年才能成熟，因此只能徒手攀爬，辨认三年熟果再行采摘，产量不高。香榧子在古代一直是贡品。
李汉轩闻了闻，“这树真的好香。”她抬头看，树上正挂着果子，她问沈朵依，“边总，你喜欢吃香榧子吗？”
“你呢？”沈朵依不答反问。
李汉轩点头，“香榧子好吃，但上面那层黑膜太难刮了，”她笑着说，“我每次都因为这个原因，忍住不吃。”
“噢。”沈朵依应了一声，抬头看看，蒙蒙细雨飘在他脸上，他问李汉轩，“你现在想吃香榧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