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沙慈一直冷冷的盯着王珥,她脸上还带着笑,但是王珥看久了就分辨出来,那个笑其实不是她的表情。
那只是一个做习惯了的面具而已。这种笑法,是逢迎场上常见的笑法,谈生意的,官场上的,走江湖的,混这些地方的人,都有这种习惯。
所谓未语先笑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脸人。
并且是那种长期作为上位者的人,才会习惯做出这样,毫不谄媚,并且极富主导性的笑。
对地位高的人而言,仅仅是露出笑脸,便已经表达出了足够的善意。
从方绪说出京城这两个字起,他已经隐隐约约对赫沙慈的来历有了猜测。
京城来的,会修美人灯,长得还这么漂亮。
王珥心道,这不会是哪家要送去做女官的大小姐吧。
王珥想到这一步,就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马车里一阵寂静,直到到达目的地,他才像又获得了底气似的,挺了挺背,开口请两人下车。
郡王府飞檐斗拱,画阁雕梁,但赫沙慈等人并非从正门去进,更是见不到郡王府任何一个有些许身份的人出面,而在偏门另换小轿,由几个家仆抬着,晃晃悠悠地往后院去。
赫沙慈对于这样的安排起了疑心,又问王珥:“王老板开这样大的价钱,就只用修灯么?”
“请灯匠来,不是修灯,还能有什么?”王珥哈哈一笑:“更何况这钱也不是我王某人出的,是郡王出的。”
“那么,郡王那边儿,为何一个人都没出来呢?”赫沙慈一偏头:“这与常理不合。”
“毕竟有高位傍身,多少得避讳些嘛。”
黑市的美人灯,民间只要有钱都能买得,可以想见那些达官显贵,私下里就买得更起劲了。
但郡王此类人,显然比一般的富商更难缠。这些人假若是灯出了问题,稍微花点功夫,是能够偷偷找来官府中,专门修美人的官吏来解决的,压根犯不着在民间找这些灯匠。
方绪嘀咕道:“我听说最近朝廷里查的挺严,万一是人家怕留把柄,才来找灯匠的呢?想想银子,咱们四六分成,你拿六,你肯定做得了!”
赫沙慈又踩了他一脚。
在轿子里,一路上越是走,赫沙慈越觉得四周暗了下来,等到了真正的地方,她下轿一看,停轿的院子里,数棵高过房屋的大树合抱,日光被挡了个干干净净,将此处遮的十分阴凉。
而令赫沙慈皱眉的是,这互相合绕的大树,竟然是种在院子中央的。
方绪下轿之后四周打量了一圈,也嘀咕:“这怎么感觉凉飕飕的。哎——”
赫沙慈看了他一眼,及时把他后面的话堵回去了。
她对着随之进来的王珥道:“王老板,我等草民头一回进这样大的府邸,也真是沾您的光,开了眼界了。不过,这么大的郡王府,当时建的时候,没有请风水先生来看一看么?”
王珥哈哈一笑,也不避讳,直接指着那几棵大树说:“你是说这个?木在院中围,形成一个‘困’字,从风水上来说,此布局于主人的气运不利,旁的人家肯定要避开这一遭,但是咱们不一样。这个树,是故意这么种的。”
王珥看着她:“这位贺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郡王府的传言,没有听说过?”
此刻方绪在赫沙慈背后,突然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方绪立刻在她身后低声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咱们这有个姓蒋的郡王,祖上是因为军功显赫,得封的外姓王。到了这一代,王妃不知道遭了什么邪,生下一个浑身血红,没皮没毛发的婴儿。”
γιんυā 赫沙慈也想起来了。
这个传言,是在以前她刚来此地时,方绪给她介绍此地风土民情时提到过的。
是说生下那个没皮的婴儿之后,王府内众人认为此婴儿是妖邪,想要带走埋掉。
但王妃整日哭号,抱着孩子不愿意撒手,但没有皮不仅看着吓人,孩子也活不了多久,没几日便气息奄奄,眼看着要一命呜呼了。
在郡王于心不忍时,有人给郡王出了个极其古怪的办法。他让郡王想办法弄来美人灯,然后将婴儿养在了灯里。
赫沙慈略一思索这个传言的年岁,就往后退了一步。
王珥微笑道:“自小王爷被养在灯里之后,郡王再也没有其他子嗣,如今郡王年事已高,对小王爷是十分重视。”
王珥说得很委婉,但显然并不是那没皮的婴儿诞生之后,郡王就停止纳妾生子了,照王珥的口气来看,应当是后面的子嗣都没能养活,到现在,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养在灯里的怪物。
方绪疑惑道:“人真能养在灯里?”
王珥微微一笑。
是了,没有皮,别说是婴儿了,就是成年人恐怕都活不了多久。因此不仅要养在灯中,还专门布下了一个“困”,要把小王爷的命,困在这里,不让他早早夭折丧命。
赫沙慈听到这里,认为应该再奖方绪几脚,刻不容缓。
她咬牙低声道:“方绪,你接起活儿来真是一鸣惊人。以后家里的鸡也不用留着打鸣了,就把你搁柴垛子上去叫吧。”
方绪自知理亏的一缩脖子。
恐怕方老爹当时一听是郡王府的活儿,想到这个传言,就直接给拒绝了。难怪拒绝得如此干脆,银子说推就推。
这压根就不是修灯啊!
赫沙慈目光在院中大致的扫了一圈,越发觉得这院子古怪非常,心下立即烦躁起来,简直想拔腿就走。
王珥并不回答方绪的问题,接着笑道:“我知道你们灯匠的规矩,方小师傅收的钱,连定金都不算,只是郡王一点小小的心意。你们来时,小几上那一摞银子,才是定金。等事成之后,酬金会再翻上几翻。”
赫沙慈没给他接着游说的机会:“恐怕要令王老板失望了。我修灯都只会一些皮毛,这些奇技淫巧,我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活儿做不了。走。”
她对着王珥一点头就要往外走,方绪此刻也不呆,立马跟上。
但赫沙慈走至门口,才发现出去的小门已经被牢牢自外锁上了,一旁的几个家仆,个个膀大腰圆,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赫沙慈当即心口一跳。
传言是一回事,如今郡王府里特地派人来,又是另一回事。无论这件事她解不解决的掉,出门都不会容易。
到最后郡王为了保护小王爷的秘密,直接杀人灭口都是有可能的。
这回莽撞了!
王珥在背后笑眯眯的看着她,见她转身,道:“贺姑娘不必着急,我还没说要你们来干什么呢。这么着急走,万一只是跟小王爷说说话呢?”
“说什么话能给这么多钱?”赫沙慈立刻回击道:“让我教他学狗叫?汪汪汪?”
她此番太莽撞,王珥这个人也不厚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这里坑蒙拐骗,说些不痒不痛的假话。
她顶得王珥脸色一变,当即冷冷道:“贺姑娘,不管您到底是什么身份——我是看在您有手艺的份上,奉郡王的命令,将您请来的。您若是对我王某人有意见,我没二话,但您若是对郡王及小王爷出言不逊,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住的了。”
他把手向赫沙慈身后一指:“这都是郡王的家仆,出去他们要是说了些什么,您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赫沙慈冷笑:“郡王本人来了我也照说不误!把人养在灯里,简直是荒谬至极!”
王珥怒道:“放肆——”
赫沙慈一仰脑袋,下巴指了指后头那座屋子,道:“里面究竟是住了什么样的人,要挂八卦镜,檐上雕貔貅,院子四角放小石狮子?若是我没看错的话,门槛上放的是不是五帝钱?”
“若是进了门去,里头是不是还摆着泰山石,挂着什么镇邪宝剑?知道的是来了郡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跑道观镇妖塔里去了呢!那些驱邪的东西是齐活儿得很!
王老板,你跟我说说,这样的布局,到底要镇的是什么?荒谬两个字,我又哪里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