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缘之悻悻接过,庆幸这姑娘还剩最后一点良心,好歹给他扒了皮。
正厅宽敞,侍从下人搬了座位、摆好宴席,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戚言恬拂了拂衣衫,那股清甜的荔香就似有似无地飘出来,韩寂疑惑地看过来,他却坦然从容,“宴席好了,叫晏公和皙仪过来吧。”
韩寂立刻抬手止住他,“你先等等。”而后一把拉过他到无人处,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好几回,憋出一句,“郡主还好吗?……不是,我替皙仪问问,皙仪总是牵挂着她。”
戚言恬姿态松弛,眉眼清致,蕴一丝笑意,“还好,让皙仪放心。”
“哦……还好就好。”韩寂停顿了一会儿,左右看看,又尴尬且突兀地问道,“那……参刘遵和刘束的箚子,你打算何时送上去?”
汾王和幼怡将祸水引到了刘胭身上,目的自然不止令刘胭失信于官家,而若要将这把火再烧到刘遵和刘束身上,单靠汾王和幼怡不见得能做到。
而那名砒/霜暗线的管事,此刻或许能粉饰成一个人证。此举不能一下扳倒刘氏,因而晏缘之和戚言恬也没有想走朝廷明路,时机未成熟,不好太过惊动。暂定私下将箚子与人证送到赵揽面前,先离间这对昏君佞臣,没有官家庇护,行事会方便得多。
此事晏缘之没让韩寂参与,他即将离京,不好再生枝节。
戚言恬近日为此事筹谋,只不过刘遵却没什么动作,不知在暗处算着什么。当下箚子与人证没送上去,亦是晏缘之和他在等。
“刘遵老辣,定然会留后手,现在不好妄动。否则被他反咬一口,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韩寂颔首,“你们也要小心。”
说罢,他良久无话。一会儿瞥一眼戚言恬,他向来持重沉稳,这副焦躁着急的模样真是少见。
戚言恬分明看出来他想说什么,偏偏不提,等着他一个人纠结完了,终于开口模模糊糊说了几个字。
“什么?我没听清。”
韩寂脸色一垮,是真想揍他,两眼一闭破罐破摔,“皙仪她……不是,是我,我……
“我逾矩了。”
戚言恬眉梢一挑,“逾矩?逾了多少?”
韩寂实难说出口,“算我求你,莫再提了。我说与你听,是想让你帮我筹谋筹谋,我接下来该怎么待皙仪好?她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苦,又被我耽误,没寻着好郎君,往后的日子,我想让她尽力舒心,却不晓得该怎么做……”
他求救的眼神瞥过来,戚言恬视若无睹,径自问他:“她这些年姻缘不成,是因为谁?”
韩寂一愣,旋即目光一闪,落寞低头,“因……我。”
“那你又为何?”戚言恬淡然直视他,“玄英,你在阻她姻缘,为什么呢?”
韩寂愕然怔住,双手缓缓紧攥成拳,“我不是不清楚。只是……我不想她背上不好的名声。”
戚言恬浅笑转头,往前走了两步,“那便无法了,你当年自己选的名分。”
早知有今天,说她是家中沦亡来投奔的表妹,兴许还不会有这么多掣肘。
戚言恬正要去厅堂,忽而顿了脚步,回头状似无意念道:“‘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注]’我记得你应是出生在七月?怎么取了这个表字?”
韩寂这回是真真正正懵在原地,仿佛多年树立的壁垒一朝被打破,教他再也无法伪装隐藏,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冬为玄英。
出生在冬天的,出生在岁末的,被他韩玄英记挂一生的,是谁呢?还能是谁呢。
戚言恬淡淡撂下一句话,径自去了庭院,晏缘之和皙仪果然还在百无聊赖地逗兔子玩,“晏公、皙仪,宴席好了。”
晏缘之立刻回应,“来了来了,辛苦隐秀。”
他走在前头,戚言恬刻意落了一步,与皙仪齐平。忽然开口,低声问她:“玄英方才说,他对你逾矩了。”
皙仪讶然转头,眼珠一转,似在思索,想半天没想出来,疑惑问道:“逾哪门子矩?在我房间待了一夜?还是被我亲了脸没躲?”
果然。
戚言恬心道,韩玄英这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对皙仪“逾矩”呢?
不过皙仪当真是……
“哎哟,挺难得。清灵又不在,你居然还能有这么真心实意的笑?”皙仪调侃他,还非要搬出幼怡。戚言恬无奈,只得以牙还牙,回道:
“只是觉得,照你的性子,又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能忍到今天,当真是把玄英放在心上了。”
谈笑间,三人已经走到厅堂,韩寂在那里等着他们。一见皙仪过来,目光便忍不住落到她身上,旋即又觉得太明显,匆忙移开。
戚言恬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就等着看戏,看这两人的造化,究竟能推着她和他走到什么地步。
日当正午,该起行了。
韩寂与皙仪的行李不多,一车就能装下。这两人也不打算带多少侍从,满打满算,出城时只备了三辆车。
侍从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已是午时正刻。二人再不能拖了,若是走得再晚一点,天色暗下来前,未必能到驿站。
皙仪却迟迟没有上车,韩寂便跟着她候在马车边上,不时遥遥看一眼皇城方向。
宫墙高,高过万丈青天,青天尚能抬眼看,宫墙之内,却一寸都落不进外人眼里。
戚言恬见状,上前轻声解释,“她在慈明殿,不少眼睛盯着,时局敏感,不来送你也是无奈。”
晏缘之也在一旁附和,“隐秀说得对。汾王现在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清灵要是现在现于人前,这场戏恐怕不好演下去。”
包括皙仪,现在也是裹得厚厚的,嘴唇上涂了一层□□,倚靠侍女站着,装出一副弱不禁风、行将就木的模样。
都是案上棋,演出一场局,清灵不来,也没有办法。
戚言恬看着皙仪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侍从眼尖,立刻摆上马车凳,“主君请、姑娘请。”
就在她推开木门,要走进去的刹那,街角转出一辆朴素马车,滚滚车轮压过碎石子,发出令人心喜的声响。
皙仪脸上骤然露出笑容,惨白容色也绽出一瞬光华,韩寂淡笑看着她欣喜模样。就连戚言恬也怔在原地,一直等到马车停下,帘子被一双素手掀开,日思夜想的姣美容颜就在眼前。
只是几日不见,重逢时,他却又心慌得停不下来。
他两步上前,牵着幼怡下车,又并肩走到皙仪与韩寂面前。
皙仪也想下来,被幼怡扶住,“你是‘病人’,不要多折腾了。我这样说话就好,不碍事的。”
二人双手交握着,其实才认识不久,却不知为何,对望一眼,就酸了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