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汐冷着脸,昨晚上的怒气和现在的惊恐聚集一起,如火上浇油烧的越来越猛,让她抬起头时,出口犀利:“你看见我了。”
徐又薇惊愕,温温柔柔:“白汐,大早上的,谁惹你了?迁怒别人不好。”
“你刚才看见我了,你是故意撞我身上的。”苏白汐说话轻,音色都在抖。
不是怕她徐又薇,而是身上的碘酒刹那间变成鲜血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份恐惧激发了她潜藏在心底里的梦魇,抖都无法控制。
徐又薇退了一步,像是被欺负的毫无反击之力:“白汐,我给你道歉吧,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你别生气,在医院呢,你又是个医生,我倒没什么关系,你可别坏了自己的名声不是?我私底下再请你吃顿饭,就当赔偿你这身衣服,好不好?”
她退,苏白汐就进,走廊本就不宽,对峙的刹那显得格外拥挤,甚至压抑的无法呼吸。
苏白汐冷着眼:“我不要你赔,让小刘拿瓶碘酒过来,我泼回去就行。”
小刘早就看林梓嘉身边的莺莺燕燕不顺眼,动作快,一个溜神的功夫,碘酒递到苏白汐的手上,苏白汐扬起手要泼——
被林梓嘉拽住了手腕。
“差不多行了,”林梓嘉把苏白汐揪到一旁,强硬的从她手上抢这瓶碘酒,但苏白汐死死抓着不给,他用了力,动作甩的时候,苏白汐没有防备,连带着碘酒和手一起撞到了墙壁上,“苏白汐,你可以了!”
“咚”的一声,苏白汐觉得自己的手骨麻了下。
碘酒也倒在地面上,咕噜咕噜流淌下来。
苏白汐垂着眼,没什么语气:“林梓嘉,你是不是从来没长过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林梓嘉觉得心口一慌。
这样的慌乱突如其来,如流星下坠,在心间落下一道斜线,突兀又隐晦,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苏白汐就要离他而去了。
可他没有在意,只思索着之前的原因:“昨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吵架,你要生气跟我生就好了,没有必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苏白汐说:“我非要呢?”
“你不讲道理,别怪我不讲情义。”
苏白汐点头,侧过身,从他的身边径直走过去,声音冷静又理智:“小刘,让人来收拾地面,通知下去,手术要开始了。”
她的无视让林梓嘉放大了心口的慌乱。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甚至伸出了手,想拉。
徐又薇说:“我来收拾吧,是我不小心弄的,都我来收拾,白汐好好工作,千万别被我影响了心情,梓嘉也是,干嘛这么跟白汐说话?我又没什么事,不过就是被说几句而已,也不会少块肉。”
这话让林梓嘉又放下了手,到底没有去拉。
林梓嘉低声说:“医院有保洁工,你来收拾什么?你腿还伤着,好好去病房歇着去,她也就是医院里的一名小小医生,还轮得到她发号施令?不用你管。”
“别说这种话,”徐又薇蹙眉,“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又没说错。”
徐又薇好心好意的说:“让白汐听见了心里难受,回去你们两个又要吵架,我真没什么事,本来也是我不对,不该没看路撞她身上,其实昨晚上我也不该给你打电话,弄的我现在里外不是人,白汐肯定觉得我是个坏的,以后是做不成朋友了。”
林梓嘉皱眉,冷声说:“不关你事。”
“我下次注意吧。”她讲。
林梓嘉有些不耐,语气更冷:“我跟她也没什么关系,都离婚了,我跟谁有来往,她也没权利管。”
他道:“跟你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她有什么理由发脾气。”
徐又薇劝了几句,林梓嘉脸色不好,她便没有继续说。
进手术室门时,小刘担忧的看了眼苏白汐的手:“林梓嘉是不是太过分了?不知道医生的手很珍贵吗?刚才撞墙上那一下是真的吧?我都听见响了。”
“没事。”
“这还没事?”小刘难看着脸,“上回儿张医生的手就被人开玩笑拍了一下,人张医生拉着张脸一个月,大家都看她脸色,毁医生的手等于砸人饭碗,这道理你不知道?”
苏白汐目不斜视,道:“我真没事。”
只不过,这一句没事,事与愿违。
苏白汐负责的这个病人,在手术台上死了。
走廊上传来了哭天喊地的哀嚎,家属几个冲过去要苏白汐偿命,其中一个是病患的妻子,扬起手要打苏白汐:“你到底是什么废物!之前检查的时候,你们明明说了是一场小手术!怎么会死人!”
苏白汐一张脸惨白,如透明到快要消失一般,一只手还在抖。
她不躲不避,垂着眼看地面,这一刻的惊慌,恐惧,无措,甚至是不敢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让她无法面对这现实。
没错,连她自己都无法面对。
陈源及时出现,挡在了苏白汐的面前。
家属的一巴掌扇在了陈源的脸上,陈源挡在苏白汐的跟前,端端正正给家属方鞠躬道歉:“病人离世我们也很痛心,但只要上手术台就会有风险,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也是风险,我们深感抱歉,但请你们冷静一下,我们医院会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苏白汐如吊线木偶,跟着陈源一起鞠躬,道歉。
但大家都知道,这声道歉,没有任何作用。
死去的人,无法再活过来。
“你们放屁!你们休想拿这套说辞糊弄我们!我们选择来这家医院,本来也是冲着你们的名声去的,换成别的医院,也不可能会死人!你们假医生,徒有虚名,空有其表,证件都是假的吧!你们赔命,赔命!”
场面难以控制,陈源留在原地任打任骂,让人先把苏白汐带走。
“不,我不走。”
苏白汐手上还有血,是病人的血,她抓住陈源的袖子,苍白的面上没有血色,像个游走在世界的孤魂野鬼,她颤抖着声,说:“学长,是我的错,这个病人是可以不用……”
“小刘!”
陈源打断苏白汐的话,高声:“愣着干什么!把苏医生带走!”
小刘和其他的护士一起,把浑浑噩噩的苏白汐给生拖硬拽走了,她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陈源挺直的脊背,他弯下腰的时候是九十度往下,一遍一遍的道歉,又一遍一遍的被家属扇打。
可这些明明应该是她来承受的。
陈源替了她。
替她承受这一切。
苏白汐抱着膝盖,蹲在办公室的地板上,靠着墙面,呼吸轻浅,目光呆滞着不知道看向哪里,可即便这样,她也依旧无法忽略门外的那些喧闹。
喧闹的哭声,嘈杂的争执,诚恳的道歉,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源出现在她面前,蹲下去,轻轻抱着她,低声说:“白汐,没事了,别担心。”
他轻声:“医院会出面处理,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病患上手术台的时候就签了字,出了意外谁也不想,但就是发生了,但这真的不是你的责任。”
苏白汐无声的摇头,在这一刻,她什么都管不了了,只能拼命的抓住眼前的陈源,抱着,像是在拥抱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第一次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哭泣,弱小无助,可怜的如丧家之犬:“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的错,”她颤抖着,“是我的错,手术到最后,他出现了排斥反应,其实只要我拿起手术刀,就可以解决了,这样的事情我以前做过很多次,只要我拿起手术刀,就可以救他,手术就可以成功。”
苏白汐哭着盯着自己的右手,是真的看见了好多好多血,她哭着说:“可是我拿不起手术刀,我的手,这只手,一直在抖,一直抖,你知道什么叫抖吗?就是这样,像这样,我连手术刀都拿不稳。”
她泪流满面,恐惧之后是无尽的自责,她连哭都没有声音。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苏白汐道:“学长,我怕血,我以前不怕的,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好怕,我不想抖,可是我控制不住。”
陈源默默的收紧了手臂,抱住她,紧紧的,仿佛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低声:“这种手术,换成别的医生,可能根本完成不了,是你有经验,才能有这份希望,你当医生这么久,没有发生过病人在手术台死去的事情,所以你迷茫无措,没事,缓过来就好了,没事的。”
这些话对苏白汐来说,没有半点作用。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
苏白汐又想到了小时候,她抱着陈源哭:“我爸妈也是这么死的,我能明白那些家属的绝望,我能明白。”
“这不一样,白汐。”
“一样的,是一样的。”
苏白汐后来是晕过去的。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陈源抱着她朝着外边走:“你醒了?没事别怕,那些家属已经被带走了,没有人来找麻烦,院长说给你放几天假,我现在送你回家。”
苏白汐把脑袋埋在陈源的身上,声音沙哑:“我做梦了,梦见我身上都是血,地上躺着好多人,都是我曾经的病人,他们一个个的都在喊着让我偿命。”
“梦都是假的。”陈源说。
苏白汐摇头,眼泪控制不住:“你说的对,上次手术的时候你就看出来我不正常了是不是?你让我休息,我没有听你的,我觉得没有事,我可以扛住,我觉得我没事,可是,可是……”
“别想了。”陈源的下巴搭在她的脑袋上,“你已经很厉害了。”
苏白汐哭出声来,无助的像个孩子:“一个上了无数次手术台的医生竟然怕血,怎么办?陈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陈源说:“别怕,没事,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