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善良脾气好的无颜女，你会喜欢吗？”端木无忧声音淡淡，表情明显带着几分嘲弄，“个头矮矮的，身躯胖胖的，肤色黝黑，脸上还有几颗麻子，但是心肠特别好，经常做好事，你会不会喜欢上她？”

红羽表情僵滞，硬着头皮道：“我……我觉得这样的女子也挺好的……”

端木无忧淡道：“需要我照着这样的标准去给你找一个？”

红羽连忙摇头：“不敢麻烦你，千万别费这个心。”

端木无忧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渐渐流露出讥诮：“虚伪。”

“这不是虚伪，心肠善良是美好品德，但不代表就要娶她为妻，男人也有心肠好的，我难不成也要娶了？”红羽努力给自己找回面子，“若一个女子能同时拥有美丽的容貌和温柔的脾气，再有一副善良的心肠，那就是完美了。”

“这种女人只能去天上找。”端木无忧表情冷漠，语气听着有点深沉，“若有需要，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

红羽皱眉，盯着她娇美的脸：“你的意思是送我去见阎王？”

“送你去天宫，寻找你的梦中小仙女。”

红羽：“……”

端木无忧转头看着回廊外，眼底思绪流转，须臾，淡道：“不管是不是牵错红线，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我没打算成亲，更不打算跟臭男人生出什么感情。”

红羽：“……”臭男人？

“况且谁知道这条红线是牵给谁的。”端木无忧道，“说不得是原本的端木无忧，她性子倒是不错，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善良温柔的性情，除了有些孱弱和懦弱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缺点……可惜她死了。”

说完这句，她像是没兴趣再搭理他，径自转身离开。

红羽嘴角一抽，瞪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反应。

大周皇宫御书房里，接到西齐女皇亲笔书信的容楚修正敛眸看着书信，表情若有所思。

“西齐想跟大周联手？”年轻的丞相大人目光落在皇上手里的书信上，“这位女皇陛下倒是个看清局势的人，臣觉得没理由拒绝。”

没理由拒绝？

皇帝容楚修把书信放下，不是没理由，而是根本不能拒绝。

他可没忘记他那位退位去游山玩水的皇叔，前年曾亲自抵达西齐认了这个西齐皇族那个小丫头为义女，虽说其中肯定有什么玄机，但玄机不重要，反正也不是他这等凡人能参透的。

容楚修想了想，命道：“传太子过来。”

“是。”贴身总管连忙去传旨。

容楚修轻抚着下巴：“大周跟西齐联手对付北疆，这场战事毫无悬念地可以赢得轻松，借此机会让太子出去攒个军功，收服军心，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年轻的丞相大人面露微笑：“皇上圣明。”

的确。

太子殿下虽智谋无双，文武双全，但缺少历练确实有些不足，尤其是现如今天下各国皆以武为上，各国君王都是精通兵法谋略之人，太子在这方面可不能逊于他人。

不一会儿，一个年过弱冠的男子抵达御书房，容貌俊雅，身姿笔挺，一袭太子蟒袍称的和男子格外沉稳冷峻，天生的气度让人欣慰。

年轻男子正是大周太子容璟，端的是龙章凤姿，贵气天生。

行礼之后，他淡淡开口道：“父皇召见儿臣？”

“嗯。”容楚修把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容璟接过信细看，眉目微敛。

容楚修则趁着这个机会又开始打量他的儿子，越看越是满意，他的几个儿子当中，唯有太子容璟气度神韵上最接近皇叔容毓。

当然，比是肯定比不上的。

他皇叔那人即便离开大周已有三十年，依然是大周皇族无法超越的传奇，多智近妖，只要他的儿子能有一两分相似之处，容楚修就格外满意了。

“西齐女皇不是个好战之人。”容璟看完信，略作沉吟，“至少从她登基这一年多看来，她这个皇帝做得比历代皇帝都好。”

容楚修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听说她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性子，北疆挑衅，她不会坐以待毙，但西齐目前的国力还不足以支撑跟北疆的战事。”容璟道，“就算最后能赢，西齐自身损失也会非常大。”

西齐女皇登基还不满两年，虽然这一年来国力有所改善，但多年积弊仍需要更长的时间慢慢清除，该整治的地方得整治，该清理的官员得清理。

一次科考尚不足以选拔足够多的人才，就算选出来的学子都是能臣干将，也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培养历练，才能慢慢替代完朝中无力胜任的蛀虫官员。

朝中官员机制调整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成的事情。

而眼下的西齐，其实也经不起战争拉长的动荡和经济损耗。

“如果父皇对北疆疆土有想法，儿臣认为跟西齐联手的决定可行。”他道，“不过需提前做个君子约定，东西夹击，谁打下的城池就是谁的，没有平分一说。”

年轻丞相适时开口：“君子约定其实并不好做。”

容璟沉默须臾，缓缓点头：“丞相说的是。如果我们现在派人去跟西齐女皇陛下谈判，长途跋涉耗时耗力，势必会浪费很长一段时间。”

“君子约定做不做到是无所谓，毕竟谁打下的城池是谁的，本来就是不成文的规定，西齐女皇不会不承认这一点。”容楚修淡淡开口，“况且她虽是女子，但这一年来从朕听闻的消息上可以判断，她的心胸、气度和胆魄并不弱于任何一个男子，应该不会做出耍赖之举。”

容璟缓缓点头：“嗯。”

“所以你觉得结盟可行？”

容璟依然点头：“可行。”

“若朕让你亲自领兵去边关呢？”容楚修看着太子，“你愿不愿意？”

容璟微愣，随即皱眉：“齐寒衣麾下的铁骑正适合开疆破土，父皇不相信他？”

“朕不是不相信齐寒衣，而是想让你跟着去战场历练。”容楚修淡道，“你是大周未来的君王，君臣关系和睦，对你以后有好处。”

容璟敛眸沉吟片刻：“父皇是如此想法，儿臣自然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

眼底划过一抹异样色泽，容璟摇头：“没什么。若父皇已经决定，那儿臣现在就去准备。”

容楚修点头：“去吧。”

年轻的丞相大人跟着告退：“臣跟太子殿下一起去。”

容楚修挥了挥手：“去吧。”

走出御书房，年轻的丞相大人很快跟上太子，恭声开口：“太子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容璟沉默片刻：“对于寒衣来说，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光明正大离开家去建功立业的机会，本宫替他高兴。”

丞相明止抬头望着湛蓝天空：“虽有离开家的机会，可早晚也得回来。建功立业，掌权在手，也改变不了他的出身。”

“他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容璟语气沉沉，“齐家唯一嫡子，大周掌兵权的将军，也是本宫以后的得力干将，本宫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明止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有太子殿下在，谁也欺负不了他。”

从年前腊月初开始忙忙碌，腊月二十五，第二批粮草准备就绪，扶苍亲自护送前往边关。

伴随着除夕夜的来临，边关送来的第一封捷报是齐陵献给女皇的新年贺礼，北疆大军被逼退两千里，西齐一路攻破北疆边境城池，长驱直入，让北疆节节败退。

西齐大臣们精神大振，除夕夜的宫宴都比往年更热闹了一些。

宴会上没有扶苍乖宝在场，女皇陛下兴致不佳，宫宴进行到一小半，楚青凰想到被关在宫中的端木钰，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元宝。”

元宝连忙上前，恭敬地低头：“陛下。”

“去把端木皇帝请过来。”

“是。”

“只请他一个人。”楚青凰交代，“其他人不许跟着，今晚除夕，朕不想在宫里大开杀戒。”

“奴才明白。”

于是元宝蹬蹬从高台上疾步而下，朝当值的楚玄弈道：“陛下有旨，请端木皇帝单独过来参加除夕宫宴。”

楚玄弈点了点头，带着人转身去请端木钰。

被幽禁在宫中数月的端木钰这段时间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也阴郁了许多，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草率地只带了几十个高手在身边。

如果他多带一些人，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当然，后悔只是他个人的情绪，除了后悔之外，端木钰对楚青凰更是生出了强烈的仇怨，每天都在心里制定无数种征伐西齐的计划，发誓非要报了这个仇，出了这口气不可！

从炎炎夏日被困到凛凛寒冬，他像是一头焦躁的兽，每天除了发脾气还是发脾气，然而除了跟在他身边的北疆高手之外，西齐宫人只负责每天送去一日三餐，根本不理会他的脾气和牢骚。

久而久之，端木钰甚至以为自己会被困死在这里。

所以当他看见楚玄弈带人走了进来，并跟他说：“今晚除夕，陛下邀请端木皇帝过去参加除夕宴。”

端木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确认似的开口：“除夕宫宴？”

楚玄弈点头。

“楚青凰邀请我过去？”

楚玄弈表情微顿，还是点头：“只邀请了端木皇帝一个人，其他人不能带。”

端木钰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怎么？你家女皇陛下担心我身边的高手刺杀于她？”

“除夕夜，女皇陛下和大臣们都在守岁，今晚的宫宴很热闹。”楚玄弈淡淡说道，“陛下只是不想有意外发生，更不想在年节之际见血。”

端木钰脸色不虞，尤其在听到“今晚宫宴很热闹”这句话时，怎么琢磨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是有什么让他不安的大事要发生了似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倒也没说什么，心里清楚从楚玄弈嘴里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

任何一个人在被困了半年之后，都会渴望得到一点自由。

何况他这个一国之君。

端木钰站起身道：“我换身衣服。”

“端木皇帝身上穿的衣服挺好的，不用特意更换。”楚玄弈看着对方一身锦缎长袍，“我家女皇陛下不讲究这些。”

端木钰脸色不由又阴了阴，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就带路吧。”

楚玄弈转身往外走去，端木钰跟上。

宫苑里，北疆众多高手虎视眈眈盯着楚玄弈，目光森冷，杀气重重，一副随时等着动手的架势。

“这宫院外重重影卫看守，就算你们侥幸打败了我，也绝不可能逃出这座宫墙。”楚玄弈平静地警告，“端木皇帝身边带的高手本就不多，若是在除夕夜再折损一些，只怕以后更寸步难行了。”

这句话落音，高手们显然有所忌惮，端木钰表情又难看了一些，冷冷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然后才跟着楚玄弈一起往热闹的御园方向走去。

抵达御园，远远就听到雅乐声悠扬，宫廷舞姬正随乐起舞，宫宴进行得正热闹。

气氛高扬，君臣同乐，像是正在演绎一场繁华盛世。

端木钰脚步稍顿，目光落在欢乐的宫宴上，看着席间众人脸上红光满面，兴致高昂，表情越发阴沉，随即沉默不发一语地迈步往御座所在的方向走去。

“女皇陛下。”端木钰站在御座前，目光微抬，眯眼看着楚青凰，“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到了，朕在此恭贺西齐日渐强盛，祝愿女皇陛下岁岁平安。”

楚青凰抬手示意：“端木皇帝请坐。”

“多谢女皇陛下。”

“今日之所以让端木皇帝过来，其实是为了两件事。其一，端木皇帝待在西齐已近半年之久，今日除夕，朕作为东道主，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皇帝陛下一起过来守岁。”楚青凰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朕敬端木皇帝一杯。”

端木钰闻言，表情有片刻龟裂。

半年之久？

真亏她敢说！

“把朕这个一国之君幽禁在西齐长达半年之久，女皇陛下实乃古今第一人。”他冷冷说道，“陛下就不怕西北疆铁骑报复？”

“这便是朕今晚要说的第二件事。”楚青凰幽幽叹了口气，“就在年前腊月初，北疆太子殿下率铁骑攻伐西齐边关，朕无奈之下，只能命令边关主帅奋力抗敌，不过朕也不是自负狂妄之人，自然清楚西齐国力跟北疆还有些差距，所以不得已联合大周做了同盟。”

什么？

端木钰表情僵住，缓缓抬头，像是不敢相信：“女皇陛下方才说什么？”

“昨天晚上，朕刚收到一份捷报。”楚青凰命人把战报送去给端木钰过目，“齐陵不愧是朕钦命的边关主将，一点都没让朕失望，首次交战就让北疆吃了个大亏，眼下已经破了边关布防，拿下了北疆两千里地城池，朕觉得应该与端木皇帝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

端木钰脸色僵白，呆滞地看着元宝噔噔噔从木梯上小跑下来，兴冲冲地把战报递到他面前，像是在告诉他什么好消息似的：“还请皇帝仔细过目，辨别真伪，千万不要误以为这是咱们女皇陛下伪造的战报。”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降下，砸得他头晕目眩。

端木钰盯着送到面前的战报，好半晌无法回神，那眼神可怕得像是盯着索命的死神。

“端木皇帝。”元宝提醒他，并好心说道，“需要我念给你听吗？虽然我识字不多，但是……”

端木钰一把夺过战报，绷着脸，额头青筋暴突，死死地盯着战报上的每一个字。

随着那一个个字眼映入眼帘，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整个人像是被夺去了生气，木然僵滞，浑浑噩噩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北疆大败。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这份战报是假的。”端木钰抬头，目光阴鸷注视着楚青凰，“女皇陛下方才还说年前腊月初太子才出兵，就算西齐当即反击，到如今也才不足整月，捷报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难不成北疆刚出兵，就被西齐打败了？北疆铁骑彪悍，怎会如此轻易就落败？”

楚青凰喝了口酒，嗯了一声：“端木皇帝说得有道理。”

端木钰脸色阴沉。

“不过北疆皇帝大概不知道，北疆出兵之前这几个月里，正是齐陵麾下的将士们士气最高涨、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因为朕让齐陵给将士换了最好的兵器、铠甲，投入头等强悍的战马两万匹，严令他不许苛待将士们的伙食，必须让将士们吃得饱，吃得好，并接连不断地训练了一年有余。”

楚青凰淡淡一笑，眉眼间尽是运筹帷幄的慑人气度，“朕登基之后国库空虚，抄家所得数百万两银子全部用在了军需供给上，朕又从东陵借了一千万两白银，就是因为练兵迫在眉睫，耽搁不得。”

说着，眉头微扬：“你当真以为朕不会防范你们的狼子野心？”

端木钰僵在坐席上，脸色苍白怔忡，像是被雷击到了一样。

“西齐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怎能不赢得漂亮？齐陵或许应该感谢北疆太子出兵出得正是时候。”楚青凰笑了笑，端起酒盏，“朕再敬端木皇帝一杯。”

端木钰失控，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案！

乐音骤停。

舞姬惊慌失措，齐齐退到一旁。

“欺人太甚！楚青凰，你欺人太甚！”端木钰站起身，愤怒地指着楚青凰，“你是故意的！故意囚禁朕，借此机会逼北疆出兵，西齐才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征伐北疆！你根本就是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西齐大臣们眼看着一国之君如此失态，几乎风度全无，像是一头歇斯底里的困兽，他们不但没有丝毫生气和不安，一时之间反而油然生出了一股强国为荣的骄傲和优越感。

曾经铁骑彪悍的北疆，如今却成了西齐的手下败将，他们怎能不为此感到与有荣焉？

这是他们的国家。

国家强盛，别的国不敢小觑。

国家弱小，便总有人想欺负。

短暂的寂静之后，楚青凰放下酒盏，淡淡挥手：“你们都退下。”

宫廷舞姬和乐师行礼告退。

楚青凰目光落到失控的端木钰脸上，嘴角微扬，表情带着淡淡的嘲弄：“先挑衅的人分明是你，如今却要贼喊捉贼，反咬朕一口？”

“你——”

“端木皇帝从年轻时就一直在打着其他国家的主意，妄图吞并天下，满足你们的野心勃勃。”楚青凰语调平静，一句一句陈述事实，“然而年轻时未能得逞，如今登基二十年有余，不思为自己国家的百姓谋福祉，反而又把主意打到了看似弱小的西齐头上……你是不是觉得朕一介弱质女流，看起来特别好欺负？”

端木钰脸色铁青：“血口喷人！”

“朕去东陵借银子，你跟卫珩悄摸摸地尾随至东陵，是想弄清楚朕跟东陵的关系吧？”楚青凰冷笑，“可惜让你们失望了。朕没兴趣跟你们面对面打交道，借到银子之后朕就回了西齐，就是故意要让你们摸不着头脑，做不出准确的判断。”

端木钰僵硬地站着，没有一点反应。

“原以为没见到朕，你们给东陵皇上庆贺完生辰之后就会乖乖回去北疆，谁能料到居然又悄默默地跟着来了西齐？这还真是自己踏进阎王殿，阎王不留你，都有点对不起你们的一片苦心。”楚青凰说着，认真地问道，“北疆是不是没有探子可用了，所以才需要一国之君亲自出马？”

端木钰闭了闭眼，原来从东陵开始，自己的行踪就已经落在了楚青凰的掌控之下，她不动声色地看他笑话，甚至悄悄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入瓮。

简直就是一只狡诈的该死的狐狸。

该死！

真该死！

端木钰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年是凰帝元年除夕，朕与各位臣民一起守岁，共祝西齐盛世繁华，国祚绵延。”楚青凰站起身，举一杯酒朝着绵北方向，“敬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

今晚气氛热烈喧闹。

大臣们意气风发，热血沸腾，同时举着酒盏起身：“敬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

“敬英明神武，睿智无双的女皇陛下！”

“敬西齐盛世，国祚绵延！”

“敬上苍，愿上苍护佑西齐，国家强盛，百姓安康！”

美酒一杯接着一杯敬上，歌功颂德的豪言壮志一句接着一句高喝而出，点燃了除夕夜上沸腾的气氛。

端木钰站在席间，脸色僵白阴鸷，以一人的狼狈和绝望衬托了今晚西齐君臣的意气风发，群情激昂。

他阴沉沉地注视着楚青凰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这个曾经被传一点脑子都没有的暴戾女子，以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的方式，猝不及防战胜了几位后盾强大的皇子，一跃成为西齐九五之尊。

端木钰曾以为她的登基是北疆的机会，浑然没有料到，北疆会在她手里一败涂地。

“哦，对了。”楚青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挥手示意群臣安静下来，随即转头看向端木钰，“北疆挑衅在先，朕若不反击会让人觉得西齐好欺负，朕想跟北疆死磕到底，奈何西齐国力还没强悍到让朕觉得可以轻松吞并北疆的程度，所以朕交了个盟友，一起瓜分北疆疆土。”

端木钰一震。

“西齐跟大周联手，北疆可有还手的余地？”

西齐大臣们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楚青凰登基之后，他们日日提心吊胆，每天在朝堂上都害怕被女皇陛下抓到小辫子。

然而今日他们却忽然生出了一种“有这样的女皇其实也不错”的想法，尤其素来彪悍的北疆皇帝在西齐都吃了瘪，野心勃勃的北疆铁骑在齐将军手里栽了跟头，狼狈尝到了败绩，让西齐大臣们觉得这个年过得……真他么爽。

从没有哪一刻，他们如此真心实意地在心里喊了一句，女皇陛下威武。

这句话于此时此刻来说，绝不带半分拍马屁的性质。

虽然他们以后还是会害怕不安，还是会战战兢兢，甚至依然会无法避免地生出一些贪欲，以及对女皇陛下的痛恨。

但至少于此时来说，他们的心情真是格外的舒爽。

前所未有的舒畅。

至于北疆皇帝端木钰是什么心情，就不在他们考虑之列了。

守岁至子时，璀璨的烟火炸响在夜空，带来一年之中最欢腾的时刻。

子时之后新的一年已来到，漫天绚烂的烟火仿佛预示着来年的繁荣昌盛。

宫宴散去，楚青凰宣布：“明日一早不必进宫请安拜年，年节休沐期间，各位爱卿可以多陪陪家人，孝敬爹娘，善待妻儿，多多积攒孝子贤孙的名声，努力做个忠孝之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告退，端木钰自然又被送回了他的住处。

楚青凰独自在御花园回廊上走着，身后跟着元宝、明月和锦兰几人，回廊两旁高挂着红色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空气中还残留着烟火的气息。

灯火璀璨，繁华初现。

元宝恭敬询问：“陛下回长明宫吗？”

楚青凰淡道：“朕先走走——”

“陛下。”回廊另外一头，陈海疾步而来，恭敬行礼，“方才宫外传来消息，说是端太妃想见陛下，但宫门已经落了钥，端太妃进不来。”

这个除夕夜是楚青凰和大臣们分享喜悦的日子，不是家宴，楚青凰并没有命人邀太后和端太妃赴宴。

虽跟端太妃是名义上的母女， 然而她们之间连最基本的表象都不愿维系，太后和端太妃都不会想看到她，楚青凰自然也没必要给自己制造不愉快。

此时听到陈海的话，楚青凰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说道：“天色已晚，等天亮再出宫，明日一早让御膳房多包点饺子，给朕装上一些，朕带去闲王府。”

“是。”

楚青凰很快回长明宫休息。

练武之人习惯了早起，何况扶苍不在身边，楚青凰连赖床的理由都没有，起身梳洗更衣之后，就带着元宝、锦兰和明月出宫前往闲王府。

宫人手里提着御用的食盒，食盒里装着各种口味的蒸饺。

听闻一声“女皇陛下驾到”，闲王府内外跪了一地，曾经不可一世处处叫嚣着楚青凰是个白眼狼的楚天铮，也乖乖跪在地上恭迎圣驾。

端太妃是唯一不需要行礼的人。

她站在大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楚青凰，自打新帝登基之后，她们母女二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且每次见面也几乎无话可说。

只是藏在眼底深处的冷意始终存在。

“朕许久没跟太妃维系一下母女感情了。”楚青凰淡淡说道，“在宫里闲着无聊，正好过来看看太妃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说的……

端太妃表情阴沉，却克制着情绪，出宫居住一年有余，往日的脾气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以前在宫里面对的是后宫嫔妃，出了宫之后面对的则是各大世家夫人。

曾经那些对她恭恭敬敬的贵妇人，见面需要行礼问安的女眷，如今看她的眼神都透着意味深长，像是在嘲笑她这个太妃连亲生女儿都哄不住。

从曾经荣宠万千到如今的落魄失势，一切都是因为楚青凰而起，若凌家还在，她何至于落得如此这般境地？

这个女儿生来就是为了克她的。

端太妃平静地看着楚青凰，淡道：“我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

楚青凰抬脚往王府里走去，“太妃娘娘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怎么样？应该没什么不顺心吧。”

“不顺心的事情多了去，若要细细讲来，只怕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端太妃语气冷冷，“陛下政务繁忙，只怕也没那么多时间听我啰嗦一些琐碎之事。”

楚天铮跟在后面，盯着楚青凰的背影，眼神里尽是愤恨。

楚青凰嗯了一声：“确实没什么时间。”

要不是扶苍不在宫里，她一个人闲着无聊，连来闲王府走走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又能怎么办呢？

最近赶上年节，大臣们都放假回家休息，她这个一国之君总不能除夕和新年都埋头在政务中不是？

端太妃攥紧了手，下意识地想冷嘲热讽一番，却又觉得没必要。

无数次事实证明，得罪楚青凰对她没有好处，何况有一些事情她还想弄清楚。

进了王府主厅，下人们忙着设桌椅，楚青凰在主位上坐下，随身的宫人把御用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盘盘还热乎的蒸饺。

“各种口味都有，随意取用。”

端太妃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饺子，想到闲王府厨房正在准备的厨娘们，淡淡一笑：“陛下连饺子都亲自带过来，闲王府还真是闲得彻底。”

楚青凰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淡淡：“朕身份特殊，随时都得保持一份警戒之心，毕竟西齐在朕的治理之下才刚刚开始变好，朕若出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端太妃表情一僵，随即淡道：“陛下说的是，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女皇陛下原来这么怕死吗？”楚天铮冷笑，“既然这么怕死，就该待在宫里别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又遇上刺客——”

“天铮。”端太妃厉声喝道，“闭嘴！”

楚天铮冷冷看了楚青凰一眼，恨恨闭嘴。

“闲王还是谨言慎行一点好。”元宝皱眉，“女皇陛下虽是仁慈，可闲王当着众人的面冒犯女皇陛下乃是以下犯上之罪，按照规矩是要被拉下去打板子的。”

楚天铮脸色一变，手指着元宝：“你这个贱奴才是以下犯上，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天铮！”端太妃声音加高，“不得放肆！”

楚青凰皱眉：“今天是年节，不宜沾染血腥，拉下去掌嘴二十。”

端太妃骤然变色：“青凰——”

“直呼女皇陛下名讳乃是大不敬，还请端太妃娘娘注意分寸。”元宝提醒。

端太妃脸色青了又青，终于拉下脸开口：“天铮是陛下的哥哥，陛下方才也说了今天是年节，还请陛下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楚青凰夹了个饺子吃了，没说话。

“天铮。”端太妃转头看向楚天铮，态度强硬，“跟陛下赔罪。”

楚天铮狠狠瞪着楚青凰，心不甘情不愿地弯腰请罪：“是我不好，请女皇陛下恕罪。”

楚青凰瞥他一眼：“闲王到现在大概都还没弄清楚什么是君臣尊卑，朕不跟你计较是朕宽容，懒得与你一般见识，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逾越挑衅，不知礼数。”

楚天铮下意识地想冷笑。

“朕去年杀的人有些多，今年原想修身养性，做一个宽容的君王。”楚青凰语气冷淡，“但宽容不代表无止境的纵容，如果你以后还敢在朕面前放肆，朕就算不杀你，也可以把你贬为庶民，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被人踩进泥坑里的感觉。”

楚天铮表情僵住脸上，忽然就想到了还在牢里的楚天阔。

楚天阔被囚在天牢里，他的媳妇——也就是曾经的宣王妃，从丈夫失势之后，就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女眷，不再享有皇族尊荣和俸禄。

如今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虽然还生活在王府里，可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大概只有皇族宗亲才知道。

不管端太妃母子二人心里是什么想法，早膳到底是相安无事地结束了，楚青凰以前脾气就算不上好，如今贵为一国之君，自然更不得任何人无礼冒犯。

谁敢对君王不敬，谁就是自讨苦吃。

大抵是几位皇子相似的经历让楚天铮有了忌惮，他终于学会了恭顺。

然而恭顺并不代表他就此可以安然无恙。

早膳结束之后，端太妃摒退左右，在楚青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陛下生辰宴上，那个假扮小厮身份跟在在翎王身边，最后被击毙的人是谁？”

楚青凰挑眉，她的生辰宴已经过去了半年，端太妃到现在才想起来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女皇陛下身侧站着元宝，锦兰和明月恭敬侍立一旁——端太妃只能摒退闲王府的下人，楚青凰的人她无权使唤。

此时听到她问这句话，明月和锦兰没什么反应，倒是元宝没忍不住抬眸看了眼端太妃。

女皇陛下生辰宴上，他站得不算远，看到了那个男子的真容，跟女皇陛下长得确实有几分相像。

当初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可是女皇陛下没表态，谁又敢擅自提出猜疑？

“他叫卫珩，炎国王子。”楚青凰淡道，“跟北疆皇帝端木钰勾结在一起……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受北疆皇帝控制，意图买凶刺杀朕，不过未能成功。”

端太妃身姿坐得笔直，敛眸道：“那天我听到有人提起了他的长相。”

“他的长相怎么了？”楚青凰抬眸，“世间之大，众人面相千姿百态，偶见一两人容貌或者气度相似，也是很正常……不过朕以前倒是听太后提过一事。”

端太妃神经一紧：“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楚天铮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也不是朕的亲生哥哥。”楚青凰叹了口气，“朕当然不相信，太妃虽然对我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但当年正得盛宠，应该不会做出对不起父皇的事情来。”

端太妃脸色刷白而不自知，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着震惊。

天铮不是她的儿子？

天铮居然真的不是她的儿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每看着天铮那张脸，就觉得有种陌生的感觉，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亲近。

每晚夜半惊醒，她总是梦见自己的儿子被掉了包。

然而她又一次次说服自己……可是现在，她的儿子在哪里？

端太妃想到这些年天铮的性情，跟楚青凰截然不同的天赋和脾气，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文不成武不就。

反观楚青凰武功高得可怕，一身蛮力和残暴的脾性无人能及。

怎么看两人都不是亲兄妹。

天铮的容貌眉眼也完完全全看不到太上皇的一点影子。

“太妃不用想太多，太后以前偏宠贵妃和她的儿子，自然会想办法在朕面前挑拨，朕根本不会往心里去。”楚青凰喝了口茶，声音淡淡，“只要楚天铮以后别再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朕会一直给他留着郡王的头衔和王府，让他比一般百姓过得舒坦一些，但是他自己也得知足才行。”

说完这句，楚青凰忽然想到如今住在宫里安静不出户的端木无忧。

说来那位才真正是端太妃的女儿，可惜端木无忧抵达西齐这么久，居然连见一见自己母亲的想法都没有，如此可见，她对自己母亲一点感情都没有。

如果说有感情，那也绝对是恨和厌恶。

想到这里，楚青凰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继续留下，真女儿尚且不在乎，她这个假女儿又何必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元宝。”楚青凰站起身，“摆驾回宫。”

“是。”元宝恭敬应下，连忙转头传道：“陛下有旨，摆驾回宫——”

楚青凰走了出去。

端太妃坐着没动，表情僵硬苍白，像是受到了极大打击的样子。

北疆败仗的消息刺激到了端木钰。

年初二晚上，他身边的高手骤然发动夜袭，原以为年节期间会守卫得松散一些，且他们选择凌晨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动手，抱着不能百分之百成功的想法，却也想着能冒险一试。

万一就成功了呢？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低估了楚青凰困他的决心，以及楚玄弈执行圣旨的力度。

第一批六个高手尚未闯出朱漆宫门就被乱箭射死，第二批六个高手接着上，一阵兵器交锋的声音响起，六个高手跟着中箭身亡。

端木钰随时带的护卫本来就不多，如今一下子折损了十二个，只气得他脸色铁青，一阵青白交错。

回到殿内，他失控地砸了所有的茶具花瓶，踹翻了凳子、花架和茶案，一阵气怒发泄之后，他却像是突然间泄了气的木偶，绝望地瘫软在椅子上，呆滞悲哀，无力回天。

像濒死的兽。

年节假期很快过去，正月初六开始上朝，又埋首于繁忙的政务。

年后暂时没有消息传来，楚青凰召集温湛和楚玄策议事，得知筹备粮草事宜一切顺利，不管是兵部还是户部，暂时都没有出现为难他们的情况。

如此一直忙到元宵佳节。

扶苍不在身边，元宵节对于楚青凰来说也没什么意义，除了晚间站在城楼上看一会儿宫外长街上闪烁的花灯之外，她对出宫游玩一点兴趣都没有。

然而她没兴趣出宫，却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今天元宵节，太后召了一些贵女在宫中吃茶，陛下可要去凑个热闹？”

楚青凰正在批阅奏折，听到元宝这句话，偏头看他一眼：“太后？”

“是。”元宝点头，“刚才奴才去传膳时，陈公公跟奴才说了此事，所以奴才才问问陛下的意思。”

“太后召了谁进宫？”

“荣王府小郡主楚云瑶，康郡王府嫡女楚云娴，余太傅家次孙女余静仪，还有温家姑娘温裳。”

楚青凰沉眉微默。

这几个女子之中除了温裳之外，其他人貌似一直就跟以前的宣王妃王走得比较近，都是正儿八经的名门贵女。

不过这两年局势有些不太一样，太后召见她们，显然不纯粹是为了吃茶。

“余太傅的孙女年岁应该不小了。”楚青凰淡淡开口，“可有许配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