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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教养嬷嬷很早便赶到东宫，她早就暗中得了春意的嘱咐，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未来太子妃的眼中钉。
若是能替太子妃拔掉这根眼中钉，还用愁以后的荣华富贵？
因此，教养嬷嬷一脸严厉地把一个粉瓷杯盏放在苏月华的头顶上，道：
“姑娘可得小心点，这可是宫中御用的茶盏，摔碎了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楚含烟坐在一旁，见状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妹妹不要怪嬷嬷严格，练好了，走起来便如弱柳扶风但又端庄优雅，很是好看。”
因着楚含烟说二人夫人来姑娘去的未免显得生分，便提议以姐妹称之。
苏月华自然应是：“姐姐多虑了，妹妹明白姐姐的苦心。”
她头顶杯盏，在教养嬷嬷严厉的眼神中慢慢走着。
苏月华出身世家，这些训练自然小时候也经历过。
但为了不让楚含烟生疑，便故意走得歪歪扭扭，头上的茶盏也将坠欲坠。
楚含烟端着一杯清茶，眼底一丝得意之色稍纵即逝。
嘴上却是一副好姐姐的体贴：“妹妹可要千万小心，若是跌下来了，姐姐也护不住你。”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只要宋君瑶把茶盏摔下来，教养嬷嬷就有理由栽她个大不敬之罪！
到时候入了慎刑司，落难的凤凰，还不任她拿捏？
“妹妹知道了。”
苏月华自从对楚含烟有所怀疑后，便心底多了几分对她的提防。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深宫之中，她必须得处处小心。
因此纵然故意走得惶恐，却不敢真的把茶盏摔下来。
半晌，楚含烟的笑意慢慢褪去，悄悄地给春意递了个眼神
春意会意，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摸出一颗圆润的珍珠，悄悄地扔在了苏月华的脚下。
苏月华顿时身体一歪，杯盏摔了下来，应声而碎。
楚含烟脸上飞速闪过一抹喜色，她款款站起身，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妹妹，你这……这可让姐姐如何是好啊。”
教养嬷嬷知道到了自己煽风点火的时候，便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姑娘打碎了御赐之物，按宫规是要关入慎刑司的！”
苏月华一愣，正要开口分辩时，几个嬷嬷就围了上来，制住了她的双手。
正挣扎间，眼角却瞥到一道明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陆墨辰。
他走到跪下请安的几人身前，皱眉道：“发生何事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教养嬷嬷直直指着苏月华，“宋姑娘打碎了皇上赐下的粉瓷盏，奴婢正要带她去慎刑司受罚呢。”
慎刑司是大梁主管刑讯的地方，凡是犯了错的宫人，都要带进去受罚。
陆墨辰虽未亲身去过，但也听过里面的嬷嬷手段酷烈。
宋君瑶那种娇滴滴的女子若进去，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吧。
想到那个神似苏月华的女子要被嬷嬷拷打，陆墨辰没来由的心软了下来。
“一个杯盏罢了，若她刚入宫就因此事而受罚，只怕谢将军那里也说不过去。”
楚含烟闻言，袖下的手忍不住狠狠攥紧了。
没想到一向秉公执法的陆墨辰竟会为那个女人求情！
但她脸上神色未动，笑着扶起苏月华，柔柔道。
“妹妹吓着了吧，日后可得多加小心。”
苏月华顺势站起，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陆墨辰。
她与陆墨辰两世夫妻，深知陆墨辰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知今日为何会开口免去了她的责罚。
一时间，苏月华有点心乱如麻。
不巧陆墨辰正好也看向她，四目相对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这个眼神，真的好像苏月华！
“你——”
陆墨辰情不自禁地往前一步，却见苏月华先他一步移开了视线，跪下请罪道。
“臣女愚钝，不堪调教，辜负殿下和姐姐的好意了。”
陆墨辰被她这么一打岔，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他垂眸深深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隐忍地收回了视线。
“无妨。”
楚含烟却一眼瞧见了他眼里深藏在隐忍之下的情绪，猜到陆墨辰必是把对苏月华的思念移情到这个宋君瑶身上了，不由得暗暗心惊。
不……她绝不会把陆墨辰拱手让人。
如果宫里不行，还有宫外呢！
打定主意，楚含烟轻移莲步走到陆墨辰跟前，娇笑道。
“墨辰哥哥，听闻三日后长乐街上回办灯会呢，可否带烟儿去见识一番？”
陆墨辰正待答应，眼角却瞥到一旁静静听着的苏月华，顿了一下。
楚含烟见状，便挽起苏月华的手：“妹妹少来京中，不如一起去看看？”
“自当陪姐姐同去。”
……
三日后。
苏月华坐在马车里，缓缓驶出长长的宫道，前往长乐街而去。
因着看灯会的百姓特别多，长乐街主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马车便往一条小巷子里去，转到了一条支道上。
苏月华无意中掀起车帘，破败的苏府大门蓦然撞入眼帘！
两世的回忆瞬间如潮水般袭来，剧痛从心底蔓延开，随即席卷全身。
“阿爹，阿娘，兄长……”
怕被车夫听到，苏月华只能死死捂着嘴巴，将喉间的哭声无声地堵了回去。
不过两月，苏府就已经布满蛛网，破败不堪。
马车渐渐往前走，逐渐把苏府甩在了夜色里。
苏月华将嘴唇都咬出血，直到看不到苏府的影子，方才松开攥紧的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不多时，便行到了长乐街上。
陆墨辰扶着楚含烟走下马车，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后面的女子身上。
满街挂满了灯，照得有如白日。
因此陆墨辰一眼就看到了苏月华红肿的眼圈，呼吸一滞，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传来一阵绵密的痛。
曾几何时，苏月华也是用这样的眼神，伤心地质问他——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人？”
余音仿若还在耳边回响，只是斯人已不在了……
此刻，苏月华抬眸，刚好撞进陆墨辰含着痛色的视线里。
只是苏府的惨状还萦绕在她心间，因此她看向陆墨辰的眼神里便带上了几缕火星。
她的家人尸骨无存，而罪魁祸首竟然还好端端地享受着美人在侧，花灯盛景！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陆墨辰一愣，不知是否是他看错了，他觉得眼前女子的眼底似是刻着深沉的恨意。
可是，为什么呢？
这时，楚含烟突然开口。
“墨辰哥哥，那边有猜字谜的灯，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苏月华瞬间回过神来，又扮出那副乖巧柔顺的样子。
她感觉仇恨的血液在身体里熊熊燃烧，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只好走到灯谜前，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游人如织，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撞得她心烦，便干脆走开到一旁。
这时，一名男子迅速走过，苏月华只觉腰间一疼，随即痛呼出声。
“啊！”
腰间迅速涌上一股麻意，苏月华立即全身无力地软了下去。
不时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的陆墨辰正好注意到这一幕，皱起眉想走过去。
楚含烟几不可察地往侧边递去一个眼神，随即挽起陆墨辰的胳膊。
“墨辰哥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此时，天边响起烟花的声音，应着百姓的笑闹声，如同煮开了一锅沸水。
但在嘈杂中，陆墨辰意外捕捉到了一丝破风声。
他下意识地朝苏月华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一支羽箭直奔她的心口，已经近在咫尺！
“噗嗤——”
羽箭扎进肉里，半空中扬起一道血痕！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一名暗中保护的禁卫军头皮一麻，大喝一声，随即更多隐在暗处的禁卫军纷纷现身，拔出佩剑围在陆墨辰周围。
周围的百姓纷纷发出惊叫，四散逃开。
无尽的喧闹却好似完全没落到苏月华的耳里，她怔怔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陆墨辰，眼底满是复杂——
方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羽箭朝自己而来，全身却软倒在地，没有丝毫力气。
就在她闭上眼睛等着剧痛袭来时，一个温热的身体扑到了她的身上。
是陆墨辰。
电光石火间，羽箭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膀。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来，带着他的体温流到了苏月华的手上，几乎要将她的手灼伤。
当日陆墨辰护着楚含烟躲过滚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可如今，他却挡在自己身前……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陆墨辰已经面白如纸地站起来了。
他一把折断羽箭尾端，捂着伤口朝一旁如临大敌的禁卫军吩咐道。
“派人疏散百姓，免得出现踩踏，造成更大的伤亡。”
他侧眸扫了委顿在地的苏月华一眼，又道：
“先送宋姑娘和含烟回去，派京畿护军过来排查，务必找到放冷箭之人。”
陆墨辰说完，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后的楼台，心底掠过一丝疑惑。
若是这箭是冲着他来的便罢了，多半是为了储君之争，可为什么要杀一个初来京城的女子呢？
这时，楚含烟一脸发白的冲了过来扶住他，眼泪断线般地往下掉。
“墨辰哥哥，你、你伤得好重！”
她脸色吓得惨白，除了担心陆墨辰的伤势，还因为浓浓的恐慌——
方才她以为苏月华会死在冷箭之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可没想到的是，陆墨辰竟然会挣开她的手，飞扑上前挡住了这支箭。
伤到大梁储君，朝廷绝不会善罢甘休……
楚含烟心脏一紧，随即恶毒地瞥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楼台。
陆墨辰站直身体，眉心因为剧痛而微微蹙着。
“回去吧。”
苏月华被人扶到了马车前。
临上车时，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前方。
视线正好扫到陆墨辰苍白的脸色，她的心口不由得重重跳了一下。
一个念头难以避免地在脑海中翻涌——
陆墨辰，你连一个几面之交的女子都愿意救，却为何不愿意放过我的家人？
苏月华咬了下唇，垂眸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马车迅速回到了东宫。
有人先一步回来报信，因此已经有几名御医在东宫内候着了。
那羽箭扎得极深，陆墨辰在马车上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苏月华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喝下药汁后慢慢找回了身上的力气。
她在房内来回转了几圈，一颗心终究还是遥遥落到了陆墨辰身上。
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掌心被掐出无数白印，半晌，苏月华还是慢慢走向了陆墨辰的寝殿。
“我只是去看看他死了没有，没有别的。”
苏月华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到了陆墨辰的寝殿外，她终究还是不敢进去，只探进一只眼，打算悄悄看一眼就走。
只见陆墨辰沉沉躺在床上，肩上虽包着白纱，但呼吸还是平稳的。
楚含烟守在他身边。
苏月华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陆墨辰自然有楚含烟照顾，哪里轮得到她巴巴过来看一眼呢？
她悬起的心慢慢落回原处，转过身正要离开，耳畔却传来陆墨辰含混的声音。
“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