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过去。
身体的记忆,其实有时候比大脑的记忆更加难以忘记。
鸢野睡得很沉,无意识地转身,面朝着里,进了男人的怀抱,那一直包围着她的气味,此刻更加浓郁地钻进她的鼻间,携着令人眷恋的温暖。
她呓语一声,在那人收紧手臂时,她没有拒绝,完全出于本能的,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后颈,细小的绒毛在晨光里像散开的蒲公英,连同肌肤也若有若无地散发着香味。
裴绝深深地看着,她耳垂有一个小小的耳洞,耳下有一颗小痣,以前每次亲近,他都喜欢咬她的耳垂,看她难以抑制地战栗,又羞又恼地推开他——当然,没有一次成功。
她其实也知道推开不了,只是他们都很喜欢那种欲拒还迎的情趣,尤其是在白清卿母子出现之前的那两年,他们的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谐,她的性格不扭捏,在床上也是,会弯出柔软的曲线,会发出很婉转的声音。
……裴绝呼吸加重,喉咙轻轻一滚。
鸢野有固定的生物钟,本来就快醒了,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得很紧,胸前被挤压着,不太能喘过气,她皱了皱眉,抬起眼皮,首先撞上的就是裴绝的胸膛。
现下就有些不适了。
昨晚入住酒店,他只定一间房,摆明就是要跟她睡一张床,她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再者考虑到如果和他分两间房睡,她就更拿不到他的手机,所以才按捺着忍下。
昨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抱着自己睡,而自己竟然还睡得那么熟。
她心里有些烦躁,恨自己控制不住身体,想把他推开,蓦然,她感觉到有什么抵着她的小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是什么后,一股火直接冲上了脑门!
鸢野恼羞成怒,双手用力要将他的胸膛推开,男人反而吻到了她的下巴。
男人晨起的自制力差人尽皆知,何况他们这么久没有亲近过,温香软玉在怀一晚上,她刚才又在他的怀里磨磨蹭蹭,要说他会没有感觉那才是假的。
他手揉着她的耳朵,那是她的敏感地带,以往他这样做,总能让她全身酥麻,在短时间内化作一潭春-水。
可是今天的鸢野浑身僵硬,她丝毫没有动情,脑海里闪过那个孩子生生从她身体里剥离时的痛感,她几近窒息,在推不开他的情况下,手忙脚乱地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想砸他,裴绝倏地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从她的脖颈间抬起头,殷红的唇瓣带着水光潋滟,裴绝眸底化开浓郁,缱绻在顷刻间化为灰烬:“你就那么恨我?”
鸢野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一字一字说:“从我身上下去!”
别碰她!
裴绝非但没有放开她,更直视进她的眼睛:“捅了我一刀还不够,还要再砸我一下,我有一天不见血,你就咽不下这口气?”
“从你要把我拘禁在你身边起你就该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一直回避不去想那个来去匆匆的孩子,可是他刚才的亲近叫她毛骨悚然,她怎么忘得掉,除了她的小表哥,她的孩子也死在他的手里!
鸢野怒极气极,忘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噼里啪啦地把心里的话全都炸出来:“你要是不想哪天死于非命就离我远点!要不然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离她远点?裴绝抓着她的手腕蓦地加重力道,鸢野吃疼闷哼,他冷涔涔地说:“还想着从我身边离开?我那天说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
听明白什么?
死也别想从他身边离开?做梦也别想从她身边离开?
呵!
“你拭目以待我能不能逃得掉!”
他还压着她,还抵着她,憎恶填满了全身的毛孔,鸢野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从我身上下去!”
从他身边离开后她想去哪里?苏黎世那个男人身边?裴绝这两天才知道原来苏黎世那个能为她上游轮上山林的男人还有个中文名叫苏星邑,苏星邑,星星,她最喜欢的就是星星,饰品,衣服,甚至微信头像都是星星!
裴绝短促地冷笑两声:“想让我见血可以,用别的办法。”
他蓦地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落势凶狠地堵住她的唇舌!
鸢野松开手,台灯落地,双手拼了命推他掐他抓他捶他,都没有用!
裴绝桎梏着她,甩都甩不开,混着不知道谁被咬破了的血腥味疾风骤雨地纠缠她的唇舌!
抗拒间她的睡衣被撕拉一声裂开领口,露出漂亮的颈子,精致的锁骨,以及一大片雪白的风光,鸢野看到,裴绝那一瞬间的眼眸都深了。
呼吸混乱地互相交缠,分不清谁是谁,唯独能感觉出他的体温在升高。
鸢野在极怒之后反而笑起来:“原来你非要把我留在身边,是为了这个。”
此话一出,裴绝眸子里尚未成形的欲就开始分崩离析。
鸢野还没有缓过气来,胸前一起一伏,不断舔过他的胸膛,领子从肩膀滑下,圆润的肩头在晨曦里散着光,他一动不动,她眉梢眼角带上讥讽:“真荣幸,两年了,这具身体对你还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裴绝早已经停下所有动作,目光不知何时转换成幽冷。
她放下抗拒的手,平躺着,任君采撷:“继续啊,反正我抵抗不了你,你强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缓慢地说:“你总是很知道该怎么用一句话让我生气。”
鸢野微笑:“就像裴总最懂得该怎么对付我一样,好歹这么多年夫妻,我自然不能差你太多。”
伶牙俐齿的商务部部长,几个人能在她嘴下讨到好?
裴绝绷着脸,但到底是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刚才是有些冲动,陈莫迁的头七刚过,这样对她不好。他松开她的下巴,想擦去她唇上的血迹,鸢野反感地避开头。
看着她又冷又硬的侧脸片刻,裴绝抿了下唇开口:“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可以不去想那么多。”
他没有离开她身上,只是用一只手撑在床上,并未用全部重量压着她。
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很耳熟。
鸢野目光盯着墙上雕刻的花纹,同样将那时的回答奉上:“我也跟你说过不可能。”
裴绝将她的脸板过来,指腹按住她还泌出血珠的唇瓣:“听过一句话吗?‘余情未了,必将庸人自扰’。”
鸢野睫毛扑了一下。
“你越是计较我在这个局里,到底是想保护你的意思多还是想得到利益的意思多,就越是证明你在乎我。因为太在乎,所以你容不得一丝瑕疵,哪怕你知道事实是什么也不愿意承认。”
前几天他们在巴塞尔小楼里没谈完的话,现在又被他拎出来继续。
“我知道我做了一些事情让你对我有怨,可是鸢野,你因此全盘否定我对你的感情,这样又对我公平吗?我留你在我身边究竟是因为什么你心知肚明,何必拿那样的话来作践自己刺伤我?”
鸢野静默须臾,开口却是反问:“你知道我刚发现阿庭亲近我,其实是你刻意调教出来的时候,我想过什么吗?”
“我想,你为什么不能把局做得再精妙一些,既然骗了我就骗一辈子不要被我发现,这样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当时我还自嘲自己被你洗脑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裴绝眼看着她眼底蔓上一层水色,将剔透的眸子淹没。
“其实是因为那时候我太爱你,爱情会让人变得懦弱和盲目,哪怕阿庭是我喉咙里的一根刺,我也因为舍不得离开你而选择咽下,包括后来的李家姐妹,只要你对我服个软,我就能为了你将底线一退再退。”
“我也知道你想说的意思,你想告诉我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成年人的感情本来就不存在纯粹,我一味要求你对我的爱不能掺任何杂质是我吹毛求疵甚至在钻牛角尖,芸芸众生山水一程谁不是在得过且过。”
“你想要阿庭也想要我,你想要利益也想要我,你觉得要阿庭和要我不冲突,你觉得要利益和要我也不冲突,而要我接受你的论调的前提是我依然很爱你,还深陷在懦弱和盲目里,才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那些所谓的‘瑕疵’视而不见。”
她的话越走越偏,越说越尖锐,哪怕她的语气至始至终都是无波无澜,也藏不住底下还是渐露锋芒的针。
裴绝预料到她后面要说的话是什么,双眉蹙起,隐忍地道:“够了鸢野。”
鸢野没有如他所愿,咽了一下喉咙,眼睛里水色不知何时起已经如同太阳下的一滩浅水,蒸发无形,只剩下一片干燥。
“我跟你说过,只要我一直松开手,沙子迟早会从我手里流干净,沙子是这样,别的东西也是这样,所以以前我能退步现在不能退,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吗?”
裴绝按在她唇瓣上的手指突然掐住她的脸颊:“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