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不仅供水没有恢复,连手机信号都开始时有时无。
而那个困扰我近两个月的噩梦竟像完成了使命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深呼吸一口气,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在一声又一声的电铃中,小心翼翼地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下午翻阅了许多资料。
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终于进入到搭建基地的最后一个部分——培育种子。
我把种子从储藏室中取出,清点了一下。
有 500g 袋装的菠菜、小白菜、生菜、茼蒿和辣椒种子,以及 1000g 袋装的黄豆和豌豆种子。
我从 5 袋菜种子中各拿了一些出来,用温水浸没。
据说这样处理后的种子出芽率更高。
泡好种子,我开始打量我的两个阳台:
南阳台在摆了两个水桶后,还剩下一大块的空地。
我用过道将其一分为二。
培养箱可以自由组装尺寸。
我按顺序搭好储水层和隔水网,又将压缩的培养土倒入箱中,翻松以后再加入化肥混合。
用了差不多 6 包的培养土,园子才初具雏形。
北阳台本身面积就不大,除了水桶外还有一台立式洗衣机。
所以我只在靠近阳台外侧开辟了一个长条形苗圃。
所有的种子都先播种在这里。等度过了幼苗期长出真叶后,再移栽进南阳台的菜圃里。
关于雨水收集的装置,我买了两份材料,准备给两个阳台都装上。
但是说实话信心不大,只能尽力试试看。
两个阳台的搭建比我想象的还要费时,但却给了我很多的信心——这个家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生存基地的味道了。
不温馨、不漂亮,但是很有生命力。
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等再回到屋内,门铃声已经停下。
从猫眼看出去,老杨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一袋物资孤零零地放在门口。
我不准备开门去拿。
我很清楚,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保持静默,保持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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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接下来的几天,网络时好时坏。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收集和整理信息上。
只有足够敏锐才能尽可能地生存。森林里的猎手与猎物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分别,放下枪就意味着身份的转变。
捏着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先是听到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听到大门被捶得咣咣作响。
我瞬间清醒过来。
客厅一片漆黑。我猫着腰靠近门边。
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摸索着找到鞋柜上的工具锤。
门外大约有五六个人。
走廊的感应灯坏了。他们打着手电,轮流敲着三户人家的房门。
领头的中年男子交叉双臂,一言不发地站在中间。
身旁的夹克衫男子十分笃定:「我印象很深。你也看到了,对吧?」
他身后的妇女连连点头。
然而动静这么大,却没有一家开门回应他们。楼道里除了他们自己窃窃私语,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在找谁?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点进业主群。往前翻找着历史消息。
「这么多水,完全可以捐出一部分给大家使用。困难时期更应该互帮互助!」
又是一记拳头砸在门上,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机。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顿时紧张起来。
饮用水我确实囤了不少。
但是按照这栋楼 90 多家住户,我得分出去多少,又够用几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会在分发的过程中暴露家里的囤粮情况。
我抿紧嘴巴,没有出声。
只要其他几户不配合,他们就无法锁定我。
讨论了一会儿,人群又围到 901 的房门前。
这次是这行人中唯一的一个妇女去敲门。
她好言好语道:「小妹妹,阿姨认得你,我们也不想那么晚来打扰。但现在情况特殊,都是邻居,帮帮忙嘛。」
我认出这个妇女正是楼下的保洁。
「903 业主我跟他很熟的,902 前几天才搬走,9 楼就只剩下你一个住户,以后大家住在一栋楼里面,还有很多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
她还想说点什么,901 的房门却打开了。
我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
由于走廊被这几个人堵得水泄不通,我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她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波澜。
「我说……各位串门能不能看看时间啊?」
「而且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再不走我报警了。」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阿姨刚刚是在和你商量,人不能这么自私,平时你吃的菜还不是我们送的吗?」
「每个人都要为社区做点贡献,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一个男人说着就要动手,其他人见状赶紧拦住他。
「好了,我要睡觉了。」女生再不理会他们的叽叽喳喳,「晚安各位。」
不等他们反应,大门又被重新关上。
男人怒火攻心,还想砸门。但剩下的几人似乎要理智一些,连拖带拽地将他劝走了。
楼道又安静下来。
回到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脑海里思绪万千。
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一夜无眠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11 月 22 日,上午 6:23 分,封城第六天。
我敲响了 901 的房门。
8
然而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真是疯了。
这是在做什么……
我竟真的去敲了一个陌生人的房门。
正犹豫着想要离开,门却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澈的脸。
似乎昨晚也没有睡好,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憔悴。
但是看见我,她显得很高兴。
「你好……」我呆呆地看着她,「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要不然……」
「去你家。」
不等我说完,她跨出房门,拉着我回到 902。
由于沙发茶几早就被清理出去了,我带她坐到餐桌边,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很抱歉……昨天晚上给你造成了麻烦。」
斟酌许久,我试探着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是看到了的。
送水上门的那天,工人师傅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那时她正好在楼道等电梯。
搬来这里三个多月了,我们偶遇的次数寥寥无几,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我不明白,在昨天那种情形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这个啊……」
「嗯……我想想该怎么说……」
「其实不止是水,我还看到了你的很多包裹。」
「虽然之前也传出过不少有关疫情的消息,但我都没怎么在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你提醒了我。」
「对,就是这样。」她眨眨眼睛,「所以,就当我是在还这份人情吧。」
嗯?
这么说来,她也囤了东西吗?
「当然,」她没有避讳,「你作为知情人,我还是很希望能成为你的同伴。」
「不过你不要将这解读为一种要挟。昨天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低下头去喝水。
我想过她会揭发我,也想过她会以此为条件向我提出她的要求。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我都不会妥协。
但我唯独没想到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将决定权交回到我手里。
她很聪明。
选择了一种最温和的方式来表明她的善意。
但同时又出人意料地坦诚。
坦诚到我一时无法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回绝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亲切感。
许久,我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
「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待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知解释不清,索性把我的梦换了一种说法:「有个朋友告诉我,最近可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不只是『糟糕』,情况可能还会更坏。」
她没有深究我的说辞,而是接过我的话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电话就已经打不出去了。」
「那你说报警……」
「只是为了震慑他们一下。」
餐桌上陷入沉默。
基站也瘫痪了吗?
整个世界似乎在逐渐脱轨,不可挽回地朝着深渊步步滑落。
我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是在此刻。
当有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时,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想握住它。
不得不承认,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9
目前通讯中断,走廊也远远算不上安全。
虎视眈眈的邻居、行迹诡异的老杨…………这些都是潜藏的风险。
商量之后,她回去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连同各种物资一起搬到了我家。
我把她的床铺安置在客厅,带着她在家里参观了一圈。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次卧堆积如山的蔬菜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我指着挂在一边的记事本:「不同区域的货架上都有一本。存放之前,我每样东西都清点过一遍,也记录了保质期,免得放坏了造成浪费。以后你要吃什么自己拿就好,记得更新数据。」
「这排货架上存放的都是燃料罐,注意不要有明火靠近。」
我带她穿过客厅。
「所有的种子还在北阳台培育,南阳台现在只种了点草莓。」
「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水果,最好在半个月内吃完。」
我又向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不错,很有行动力嘛。」她仰靠在护栏上,打量着我做得奇丑无比的雨水收集器。
被她一夸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凭借对自己的了解,其实恰恰相反。
我谨慎又保守,总是在怀疑和摇摆。
我是个矛盾的人。
疫情发生了这么久,虽然看到了各种爆料。
看到了互联网上人们互相攻击的视频。
看到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防疫手段。
看到了状若丧尸的保安老杨。
但我还是很难将这个病毒和世界末日联系在一起。
我甚至还在固执而天真地称呼它为疫情。
仿佛这样做,我们的生活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归正常的样子。
我也做不到破釜沉舟。
我做不到疯狂贷款刷爆自己的信用卡。
做不到放弃现在的房子果断再找一个面积更大、更安全的住所。
我甚至想过万一是判断失误,我就把能卖的都挂在闲鱼上卖了。
我的谨慎是一把双刃剑。
现在做的,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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