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医生又是用洗眼液给我洗眼睛,又是用棉签和小镊子给我夹纸屑,前前后后弄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把面儿上的纸屑清理干净。
我哥抱着太阳花,不说话,守在旁边。
父亲和母亲倒是很早就出去了。
我想,他们肯定后悔了,选了我这么个麻烦,待会儿从医院出去,恐怕就要把我送回孤儿院了……
我心里有巨大失落。
「我是刚被领养的,才从孤儿院出来。」我不想宋家人被人误会,便小声给医生解释。
医生眸色和缓了一些,朝我哥看一眼,有些歉意。
我哥依然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之后,再从医生科室走出去时,我看见母亲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眼睛红红的。
我有些意外,她是在心疼我吗?心疼这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孩子?
「阿姨,对不起,是我的错……」
在孤儿院这些年,我习惯对待所有的事,无论对错,先说对不起。
母亲一把抱住我,眼泪簌簌落下。
「你有什么错?是欺负你的人,他们才是混蛋,是畜生!」
这是第一次,自我妈死后,有人站在我的立场,告诉我我没错,是其他人的错。
我的鼻子顿时酸了。
父亲站在不远处打电话,他面色沉沉,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
眼镜后的眸光晦暗不明。
10
太阳花放在我哥卧室的小阳台上,这是他阳台上的第一盆绿植。
我的卧室在他的卧室隔壁。
早收拾好的房间。
淡蓝色的基调,头顶是星星月亮灯,小床做成小汽车模样,衣柜图案是憨态可掬的小恐龙。
母亲蹲在地上,两只手拉着我,歉意地说。
「抱歉,之前以为会领养个小男孩,过几天给你改成公主房。」
「不不,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我忙着说,
「这个床,这个柜子,这个灯,还有这个颜色,我都很喜欢!我本来就是男孩子性格,阿姨不用麻烦!」
母亲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塞给我一只玩偶小熊,又过了一会儿,塞给我一只玩偶小鸭子。
我哥看着,眼睛里全是嫌弃。
我哥:「幼稚!」
母亲:「别理他!」
我哥转身回了房间。
我怯生生眼巴巴地看着他房门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间走出来,皱着眉,往我怀里塞了只绿色的玩偶小恐龙。
「哟,这不是你最喜……」
母亲的话没说完,我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她说。
「女生就是麻烦!」他纠结着小眉头。
我一下就笑了,甜甜地说:「谢谢哥。」
我哥「嗯」了一声,扬了扬小下巴,小眼神全是倨傲,再往房间走时,不知怎么变得同手同脚。
我正要提醒他,母亲冲过来,捂住我的嘴,蹲在地上,笑得不行。
我哥转身看我们,拧眉不解。
11
母亲带我买了新衣服,文具,书包;
母亲每隔两天带我去医院清洗一次眼睛,再配了眼镜,还做了全身检查;
母亲不动声色教我怎么剥虾,怎么吃蟹,怎么切牛排;
母亲征求我意见后,给我安排了课外的数学、英语和美术……
宋家住在联排小别墅,家里有佣人,
母亲并不怎么做家务,每天心情很好,很温柔。
除了上班,
闲时喝喝咖啡,晒晒太阳,打理下花园里的枝枝蔓蔓,亦或看看书。
父亲很爱母亲。
吃饭时,他会给母亲夹菜,给母亲剥虾,优先照顾母亲的口味;
下雨时,他会撑着伞,挽着大衣,专门接母亲下班,把我哥和我丢给司机大叔;
散步时,他会紧扣母亲的手,两个人亲亲密密,我哥和我像尾巴,也像电灯泡;
他会给母亲送花,也会正大光明亲吻母亲。
他和母亲说话时,眼睛有光。
我想,这是爱情的样子。
是我爸和我妈不曾拥有,或者曾短暂拥有,最终消失的东西……
12
到宋家几天后,我转学到我哥所在的学校。
这是所私立学校,他比我高两个年级,是学校的大队委,也是升旗手。
很帅。
成绩很冒尖。
是老师的宠儿。
我就比较普通了,之前在孤儿院时也曾上学,可那边的师资怎么比得上这边?
我在那边次次全班第一。
可到了这边,第一次摸底考,就是全班倒数。
母亲说,没关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母亲又说,阿哲,小瑾的学习交给你了,以后检查作业,签字,都是你的事,还有她不会的题,你负责讲。
我哥咬着筷子,眼里是一贯的嫌弃。
「我把家长的事情做了,你们做什么?」
「我们忙,忙着赚钱养你们。」
母亲回答得理所当然。
于是,我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每天检查完我的作业,都会认认真真写下他的名字。
宋哲。
宋哲,宋哲……
我哥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我哥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他会一边嫌弃我笨,一边不厌其烦给我讲题;
也会一边嫌我麻烦,一边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接我放学……
他是学校最受欢迎的男孩子,因为他的缘故,我在班上的人缘火速好起来,并没有因为插班生而格格不入。
13
几天后,我发现孤儿院出事了。
那天吃过午饭,我看见有老师正在换报刊栏里的报纸,便走过去看看。
换下来的报纸里,社会版头条就是我之前在的那家孤儿院,说是记者暗访,发现这里的孩子呈两极分化,霸凌现象极其严重。
配图是被殴打的孩子,胳膊大腿上青一块紫一块。
院长和工作人员分别接受采访。
工作人员说,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有的时候下手重了,也会引导。
院长则表示,孤儿院人手有限,目前的人员配备只能照顾起居,很难做到面面俱到,孩子们需要爱,她倡导全社会都来关注这些可怜的孩子,带给他们更多的爱!
我冷冷地笑。
她什么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就是纵容,就是无所谓,就是觉得我们这群人,是无根的浮萍,就算伤了,死了,也没人在意!
就是这样的管理,她好意思要更多的爱?
所谓更多的爱,不就是要资源,要钱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
旁边换报纸的老师忽然开口:「小姑娘,这边有后续报道。」
后续在当天的报纸上。
记者采访了周边住户和主管孤儿院的民政局。
周边住户说,经常看见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打打骂骂是家常便饭,动不动拿刀子在别人身上割,工作人员根本不管,说之前有个小女孩好像被踢断了肋骨……
周边住户说,爱心根本不缺,他们想要的是钱!每年爱心人士送来的旧衣服不要太多,根本穿不完。
院里经常把爱心衣服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多可惜!多浪费!
最后是民政局的说法,经查实,孤儿院霸凌现象确实存在,且极其严重。
目前已撤销院长职务,工作人员半数辞退,新的工作人员正在招聘,那几个时常霸凌其他孩子的大孩子,也已送少管所;往后会加强全市所有慈善机构的监管,希望广大群众监督……
我想起那日在医院,父亲打的那通电话,想起他镜片后沉沉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提了一嘴:
「我看见孤儿院被处理了。」
父亲淡淡地说:「为恶一方,早该处理了。」
父亲顿了下,又说:
「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只有站在别人遥不可及的高度,报复的时候,才能看起来轻松又自然。」
说完这句,他看了我一眼,很明显是对我说的。
14
随着年龄增长,
小小少年的眉眼长开了,我哥越来越好看,像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角。
虽然他的性格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清,对外人也不爱说话,可喜欢他的女孩子却越来越多。
多得……如过江之鲫。
有大胆的,会直接给递情书;
也有含蓄的,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想尽千方百计和我做朋友,给我塞零食,托我把礼物转交给我哥。
第一次,我把零食和礼物一起捧到我哥面前,意思很明确:
如果你不收礼物,我就不吃零食,无功不受禄!
「是不是想吃?」我哥问我。
我点头,再坚决摇头。
我虽是吃货,却是个有原则的吃货。
我哥拍拍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说:
「可以吃的,你把礼物已经带到了,收不收是我的事情,零食可以吃的。」
那些年,靠着做众多女孩子的鸿雁,我吃了不少好吃的。
我哥总是打趣:「胖不死你!」
他说我吃东西的时候,像鼓着腮帮子的小仓鼠。
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