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皇宫，沉沉大雪压着重重黛瓦。
大殿里，帝阶上，女帝乔歆钰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站立的国师顾淮奕。
顾淮奕姿态恭敬，面色如常，好像要和信王一起图谋造反的人不是他一样。
偌大的宫殿，她遣走了所有人，生怕走漏了一点风声，眼前之人便万劫不复。
乔歆钰压抑着，很平静地开口：“国师昨日去了何处？”
顾淮奕拱手，恭敬而生疏：“臣记得陛下少年时喜欢宫外的糖人，昨日本想给陛下带些回来，只是……那小贩却不见了。”
听着他的话，乔歆钰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如黑夜将灭的灯烛。
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糖人，而是因为他送的那对糖人牵着手，像极了那时的他们。
而他昨日又哪里是去买什么糖人，案上的奏折本本都是在弹劾他面见信王谋臣！
眼前人是心上人，却未必再是少年人。
乔歆钰心尖微颤，却是淡淡一笑：“国师从前在无人之时都是唤孤珠儿，孤仿佛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顾淮奕眼神一沉，语气如这寒冬的雪：“臣惶恐，怪臣年少时不懂事，冒犯陛下，如今自当恪守臣规。”
乔歆钰自嘲一笑，或许亦是无奈。
年少时不懂事，那年少时的情意莫非也是不懂事吗？
那她又是为何如此执着？
乔歆钰闭了闭眼，只问他：“你还记得，我大昭的国师，最要守的是什么规矩吗？”
顾淮奕眼神一凛，第一次抬起头来望向那帝阶上高高在上的女帝。
他神情恭肃，却似话里有话：“昭国国师，历来只守护女帝一人，臣，亦是如此。”
乔歆钰心中一痛，看来，他不是忘了他的职责，只是想守护的人不是她了而已。
国师只需守护女帝，女帝却可以不是她乔歆钰。
乔歆钰看着他，如此陌生又熟悉。
以顾淮奕之心智，他如何会不知道，若是信王篡位，那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甚至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了吗？
容颜未逝，君心已改，年少情谊，终究开败。
乔歆钰的眼神沉了下去，心口似有利刃刺入：“国师记得便好，退下吧。”
顾淮奕又看了她一眼，无声退出了大殿。
乔歆钰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刻想要追上去，可脚下却没有挪动半分。
脚下这九十九级帝阶，是他们永远迈不过的距离。
她转身看着案上的奏折，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裴瑜，将这些折子烧掉，呈上这些折子的大人，每人赐酒一杯。”
亲卫裴瑜愣了一下，才垂首：“遵命。”
第二日早朝。
乔歆钰下令放干国运河。
满朝文武跪了一地，帝师齐老太傅气得一双枯瘦的手都在发颤。
他巍颤颤拄着拐杖，指着她大喝：“国运河乃我昭国命脉之河，陛下如此，上对不起昭国历代圣君先帝，下对不起万民百姓，必失天下人心！臣不能看陛下如此！”
乔歆钰抿唇，咬牙道：“此事师父不必再劝，孤，非做不可！”
她狠下心来：“来人，将太傅扶下去！”
两个侍卫阔步上前，扶住齐老太傅。
可齐老太傅一把推开侍卫，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扔在地上，老泪纵横：“既拦不住陛下，臣愿死谏！”
话音刚落，他便向大殿的玉柱上撞去！
第二章 失天下人心
宫门重重，锁住了皇城的冬。
乔歆钰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扇扇宫门，背影萧瑟。
裴瑜上前禀报：“陛下，老太傅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乔歆钰心中压抑着的一口气，这才松缓了一些。
这时，前方的宫门缓缓而开，乔歆钰抬头，便看见顾淮奕黑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原来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顾淮奕的无极宫。
见到他脸上愠怒的神情，乔歆钰微微垂了眸：“你们先下去吧，孤与国师有话要说。”
所有人退到远处，整条宫道只剩下他们二人。
顾淮奕语气冷意四溢：“中书侍郎等人为了大昭夙兴夜寐，忠心耿耿，陛下究竟为何要赐下毒酒？”
乔歆钰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忠直，所以只要他们在朝堂一日，他与信王勾结的事情就瞒不住。
到时候，谋逆大罪压下来，即便她是帝王，又能护他到何时？
她不杀他们，死的便是顾淮奕。
顾淮奕见她不语，脸色更是难看：“陛下如此屠戮忠良，难道就不怕寒了天下人心吗？”
月光下，他眼里的愤怒如一捧休眠的火山，几乎要喷薄而出。
乔歆钰攥紧了手，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沉沉的，堵得慌。
他挂记天下，怎么偏偏就忘了，这天下如何，与他这国师有何相关？
大昭国师，自始至终只有守护女帝这一个职责。
乔歆钰心酸不已，忽然苦笑一声。
她看着顾淮奕的眼，轻轻说：“国师，你也不要寒了朕的心才是。”
说完这句话，她不想再看他现下表情，转身往回走。
清冷的月光下，她的背影渐远，像是逆着众生而行的一道孤影。
雪又零散下过几场，长乐宫里，乔歆钰正批着奏折。
裴瑜匆匆从殿外而来，跪在禀告：“陛下，信王的兵马已经到了兖州，一路秘密潜行，不出五日便要到皇城了。”
殿中的火盆跳响一声，乔歆钰手中笔尖掉下一滴墨点，纸上顿时便氤氲了一团墨黑。
她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终于，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乔歆钰沉吟了片刻：“让兵部严大人前来议事。”
严大人奉诏急急前来，带了一身寒气：“陛下，前几日京城周遭来了一伙悍匪，西都兵马被刑将军调走剿匪了，前阵子兖州水灾，东都兵马又被国师调去救灾了。”
乔歆钰眼神一暗，心头窜进一股寒意。
西都的刑将军跟顾淮奕交好，此时离开，意思不言而喻。
看来，他是真的要跟信王里应外合，死了心的要夺她的云山了。
乔歆钰的心里裂开了一条缝，迎着这凄然大雪往外渗血。
严大人退下后，乔歆钰背手站在窗边，天边寒月渐圆，今日又到了十五月圆。
她突然问：“九十九个死囚，准备好了吗？”
裴瑜应道：“准备妥当。”
乔歆钰看着天边，心便如同这漆黑夜幕，找不到出路，寻不到归途。
最终，她只是沉重一叹，语气更是无奈：“跟从前一样，善待他们的家人。你去请国师来未央宫饮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