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摸摸爪子就足够了,没想到它直接把头伸过来,垂下脑袋任我摸。
我大着胆子把手搭上去,触手冰冷坚硬的龙鳞,我却感觉可爱极了。
从此以后我终于在青云山有了个伴,我打听过,原来后山那片是宗门禁地,几条恶蛟盘踞此地,无人能驯服。
谢长瀛从来没提醒过我不可以去后山。
还好那条小黑蛟喜欢我做的糕点。
我不敢告诉旁人我和蛟龙可以和睦相处,只说做了糕点烧了祭奠先祖,给我送食材的仙人不屑地白我一眼,「凡人就是穷讲究。」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发现了我藏起来的蛟龙鳞片,抢了过去,狐疑地看着我,「这是蛟龙鳞,你哪来的?」
我假装不知道这鳞片的珍贵难得,「捡来的。」
他信了,却没还给我,随手扔给我一把匕首,「我这匕首可是你这辈子都碰不到的灵器,便宜你了,和你换这没用的鳞片。」
一把看似华丽实则无用的匕首,换世间难寻的蛟龙鳞,还要骗我,要我感激涕零。
我拒绝:「我不要你的匕首……」
仙人高傲,根本不管我什么反应,直接御剑飞远。
我蹲在地上,盯着那把匕首,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这就是修仙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身在底层的凡人只能任人宰割。
我感觉愧对小蛟龙,好几天不敢去见它。
晚上一推窗,缩到小蛇大小的蛟龙溜进来,生气地甩尾巴摔烂一桌子的杯盏茶壶,任我做再多糕点也哄不好。
直到我摸着它的头道歉:「我错了,我会每天去找你的。」
小蛟龙这才勉为其难开始吃糕点。
我依旧每天去找它。
好久了,谢长瀛一直没有回来,虽然我知道他很厉害,但他没有音信,我还是会担心的。
我担心得晚上总是睡不着,有天清晨,终于决定去找他。
他的洞府和柳清婳的,只隔了一个山头。
修仙者御剑腾空,眨眼就能到达的距离,对于我这个毫无法力的人来说,却是那样遥远,我徒步走过去,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脚都磨破了,暮色四合时,才走到柳清婳的大殿。
我兴冲冲地加快脚步,走近殿内,却撞上,谢长瀛痴痴望着昏迷中的柳清婳,俯身看着她。
他的唇离她的,那么近,气氛暧昧。
我脚步一顿。
谢长瀛立马反应过来有人来了,猛地站起来,看到是我,莫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满脸不耐,皱眉问我:「你怎么来了?」
想到什么,他又问:「你是怎么穿过本峰的禁制的?」
14
禁制?
什么是禁制?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夫君——让我远走他乡来到仙山举目无亲、本该陪我过生辰和中秋的那个人,抛下我来守着这个看起来根本没有大碍的人,还试图偷偷亲她。
堂堂清婳仙子,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反正我不信她。
我看着谢长瀛,笑得讥讽,「好一个假仁假义虚伪至极的清婳仙子,嘴上说着让你留下陪我,回去又『恰好』内伤发作把你引走。」
「既显示了自己的宽和善良,又『打败』了我这个正牌未婚妻而虚荣自得是不是?」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长瀛仙君,不肯背弃婚约惹人诟病,又背地里与自己师尊私相授受……」
「闭嘴!」
谢长瀛最听不得别人诋毁他师尊,染上愠色,一拂袖掌风扫过来,我被击飞,撞倒在身后的柱子上,五脏六腑好像都震碎,吐出一口血来。
我疼得视线模糊,嘴角带着血渍抬头看他,依旧是讥笑,带了凄凉。
谢长瀛愣住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总是忘记我只是个脆弱的凡人,经不起他这不经意的一掌。
他僵硬地走过来几步,「你没事吧……」
黑色的蛟龙突然从我袖间飞出来,恢复到原形大小,挤得整个大殿快塌了,挡在我身前朝他威胁地怒吼,警告他不得靠近。
我愕然,才发现小蛟龙偷偷跟了过来,那是不是所谓的禁制也是它暗地里破开的?
龙吟把柳清婳震醒了,她状似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周围峰头的长老们赶过来,顿时人多了起来。
谢长瀛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一双幽深的桃花眼,叫人看不透,头顶上就是恶蛟的血盆大口,依然面不改色,「楚轻鸾,你什么时候和这条恶蛟结识的?」
我没回答,因为蛟龙看到人越来越多,尾巴卷起我就跑了。
15
它带我回了谢长瀛那座山头,我住在他的偏殿,里面被我布置得奢华温馨,与整片清冷的殿宇格格不入。
我又吐了一口血。
小蛟龙急得团团转,我强打起精神安抚它:「不要紧,吃药就好了。」
仙山没有凡人的医者,这么多年了,我自学成医,给自己配药熬着喝完,支撑不住,蜷缩起来抱着蛟龙尾巴,沉睡过去。
我做了好多好多噩梦。
一醒来,就都忘了。
只留下惶然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
小蛟龙不见踪影,我猜它是回后山那片湖里了,有些失望醒来没有见到它。
我以为谢长瀛会来继续追问我,可是他没有,一连数月他都没有出现,就好像之前在柳清婳殿内的闹剧从没发生过一样。
不仅是他,小蛟龙也没有再出现过,我带着我和它都爱吃的糕点到湖边,它也没有冒头过。
很是异常。
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重,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我,再一次翻过几座山头,走到脚趾变形流血,爬上了柳清婳的主峰。
这一次,有无形的结界把我挡在了山外。
原来这就是禁制。
一步之遥,仿如天堑。
我无望地徘徊在禁制之外,喊谢长瀛的名字,喊到声音都哑了,附近依然没有人,脚底钻心地疼,还没好全的内伤也疼,我走啊走啊,摔了一跤。
发现了地上一片染血的龙鳞。
16
这是它的龙鳞,我认得。
巨大的惶然不安一瞬间把我淹没。
我双手捧着带血的龙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股深深的无力感又席卷而来。
我破不开禁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法力,就算清楚也救不了谁。
我只能哭,无助地哭,连自己都嫌弃自己没用。
眼泪啪啪滴在鳞片上,和血混在一起,鳞片开始发生变化,我好像看到了,上面犹如实质的怨气,接着我头一晕,被带进了一段记忆里。
是小蛟龙的记忆。
临死前的记忆。
后山那些蛟龙在开山立宗之前就盘踞在此,青云宗无人可以敌得过,世人又向来垂涎蛟龙浑身是宝,可惜没法抓住它们。
就在数月之前,他们发现了可乘之机。
那天蛟龙当众保护我,让他们发现了我和它们久有接触,推断出了大概。
柳清婳内伤久治不愈,正缺一味上好的药。
于是谢长瀛带领青云宗众人,幻化成我的模样,让小蛟龙放松警惕,给了它致命一击,成功抓获。
它的内丹被柳清婳服用治伤,它的鳞被片片刮下拿去炼器,它的皮被剥掉用来制幡,它的骨被锻入铁中炼剑,它的血肉被焚成丹药助柳清婳突破飞升。
它死得怨气冲天,到死都怨怪不解:
那个爱摸它头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