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沈珞棉按行程表去了心理诊所。
今天是她复诊的日子。
看到沈珞棉苍白的脸色和越发瘦削的下巴,梁遇白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情况又变差了。
梁遇白让沈珞棉张开手,几颗糖果落在了她掌心。
“持续服药确实会导致食欲不振,吃几颗糖吧,甜食能帮你保持好心情。”梁遇白朝她温和地笑笑。
看着那几颗糖,沈珞棉一愣。
她迟疑地放了一颗进嘴里:“好甜。”
梁遇白看着记录板上画了圈的“童年”二字,语气轻柔:“上一次我们说起过游乐园,你说你从没去过,现在去过了吗?”
沈珞棉浑身一僵,她攥紧手里的糖。
小时候,她其实去过一次游乐园。
唯一的一次。
那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游乐园的灯光绚丽华美,爸爸妈妈都牵着她,就像别的孩子那样……
现在,她想跟傅朝礼一起去游乐园。
可当她说起时,傅朝礼却只回了她一声嗤笑,她便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沈珞棉低下头:“我去过了。”
梁遇白一眼就看出沈珞棉在撒谎,可看见她低下去不敢看他的头,实在不忍心拆穿她。
他叹道:“那我再带你去一次吧。”
沈珞棉惊讶的抬起头。
第二天,阳光正好,他们一起去了游乐园。
游乐园里人很多,父母,孩子,情侣。他们都带着真心的笑脸,人人都看起来很开心。
沈珞棉愣愣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梁遇白递给她一只冰淇淋:“今日份的甜食,吃吧。”
沈珞棉接过冰淇淋,突然说道:“医生,我其实来过游乐园。”
梁遇白一怔,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打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那时候我还小,爸爸接了一个电话后让我去跟着妈妈。我去找妈妈,可妈妈也说她有事,让我去找爸爸。”
她就这样被抛弃了。
在两人不远处,有一个正在派发气球的小丑。
沈珞棉看着那个小丑:“那天,是一个小丑陪着我度过了一个下午。”
小丑的笑脸自此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里,那是对她来说最快乐的表情。
只要咧开嘴角,接受命运的玩弄,就能在所有观众的欢呼声里,自欺欺人。
梁遇白心里一沉。
微笑抑郁症比起普通抑郁症更难治愈,就是因为患者根本不愿在他人面前表达真实的自己,用笑容掩盖一切痛苦。
正在此时,沈珞棉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小丑身边。
那人的手里牵了一个3岁左右的小男孩,而男孩的另一只手,牵着陆蔓。
看起来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沈珞棉一愣,下意识笑了起来。
梁遇白看向沈珞棉,只觉这一刻,沈珞棉脸上的笑看起来比旁边的小丑更像小丑。
她分明心里在滴血,却只能控制不住的笑出来。
傅朝礼把气球递给孩子,站起身,视线正好撞进沈珞棉的眼里。
他神色一顿,下意识的松开了孩子的手。
可随之,他又看到她身边的梁遇白,眸子微微发紧。
“这个男人是谁?”他走到沈珞棉面前开口便是这句质问。
沈珞棉恍惚回道:“朋友。”
她说不出口自己的病,更不愿意被傅朝礼知道。
梁遇白敏感的察觉到两人间奇异的氛围,他朝傅朝礼伸出了手:“你好,梁遇白。”
傅朝礼浑身气势更冷,他伸出手,和梁遇白一触即分。接着便注意到两人手上同款冰淇淋,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看到傅朝礼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珞棉,陆蔓心道不好,忙狠掐了孩子一把。
孩子一个激灵,立刻抱住了傅朝礼的殪崋腿,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爸爸!”
沈珞棉愣愣地转头去看那个孩子,仔细一看,他竟有双跟傅朝礼无比相似的眼睛。
一种无力感骤然袭来,她的心打着颤,可脸上却笑得更美。
“傅朝礼,这孩子是谁?”
陆蔓抱起孩子,故作歉意:“沈珞棉,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快告诉你的,但是我也不能看着孩子没有爸爸……”
“你闭嘴!”沈珞棉吼道。
她生平头一次这样凶,几人都愣住了。
沈珞棉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的看向傅朝礼:“傅朝礼,我要听你说。”
这是傅朝礼头一次看见她露出这种灼灼逼人的目光。
他喉头微动,但随即冷冷的声音已经脱口而出。
“是。”
沈珞棉眼瞳一颤,九月的天气,她却在冰窖里僵硬了身体。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他们的声音被骤然放大,直往她的脑子里面钻,吵得她脑子几乎要炸裂。
所有人全都在看她,对她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
笑她的狼狈不堪,笑她的不自量力……
沈珞棉浑身颤抖,梁遇白心道不妙,这是要发病的前兆了。
他当机立断地道了一句:“抱歉,她情况不太好,我们先走了。”
就PanPan将沈珞棉带走了。
傅朝礼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脸色沉郁得十分可怕。
刚刚他看见沈珞棉那痛苦的眼神,竟有些想要朝她伸手。
这个女人惯会演戏的,差点连他都骗过去。
陆蔓在一旁看着,眼中露出一丝狠毒。
从游乐园被带到诊所,直到情绪安定下来,沈珞棉才回到家。
吃了药,疲惫的蜷缩在沙发上,沈珞棉昏昏沉沉。
突然,门铃响起。
一声催过一声,刺耳嘈杂。
沈珞棉强撑起身子打开门,陆蔓直接推开她闯了进来。
“沈珞棉,你也该识相离开了吧,不要再打扰我们一家三口团聚!”
沈珞棉听着这理直气壮的话,讽刺一笑。
三年前,霍家失势。
这个沈珞棉当年唯一朋友,撕破了温柔清纯的面具,对她说:“我知道你其实也喜欢星枕,两百万,我就把他让给你好了。”
原来陆蔓一直知道沈珞棉喜欢傅朝礼,却还用着朋友的名义一遍遍的在沈珞棉面前秀着恩爱,伤害她。
沈珞棉不忍傅朝礼难过,便给了钱,陆蔓转头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出了国。
沈珞棉平静地说:“陆蔓,你现在就像闻到血腥味的母鬣狗一样,让我恶心。”
陆蔓被沈珞棉戳中痛点,那副贤惠大方的面孔变得扭曲。
她瞥见沙发上的结婚照,突然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星枕喜欢的是我,这三年来心里想的也一直想着我。沈珞棉,你真可怜。”
陆蔓的话像刀子似的,一字一句地剜着沈珞棉的心。
她知道,傅朝礼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她。
见到沈珞棉脸色惨白,陆蔓越发嚣张:“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爸妈不爱你了,沈珞棉,像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去陪你那短命的爷爷好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沈珞棉放下自己打得发麻的手:“你不配提我爷爷!”
“沈珞棉,你在做什么!”
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沈珞棉抬头,就见傅朝礼在门口,脸色可怕。
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撞倒了桌上的花瓶。
花瓶发出“砰”地一声,碎裂在地上。
陆蔓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眼泪打着转,扑进了傅朝礼的怀里。
“星枕……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找小雾解释的……”
沈珞棉看着傅朝礼放在陆蔓腰上的那只手,只听见他冷冷地说:“沈珞棉,你发疯也要有点限度!”
他扔下一份文件,连看她一眼都嫌腻:“签名或是瑾安破产,你自己选一个。”
说完,他就带着陆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墙上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地上却是他丢下的离婚协议。
沈珞棉缓缓蹲下来,去收拾一地的碎瓷片,被那些锐利的边角割裂了手掌也浑然未觉。
鲜血顺着手滴落在地上,好了的旧疤又添新伤。
可傅朝礼从来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