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从沈括的别墅离开,路上接到了闺蜜小语打来的电话。
她谆谆教导:「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为他周末去夜市摆摊,苦学做馄饨的手艺,哪个霸总这么难搞,喜欢吃这种玩意儿?」
「你别告诉我,你俩七年了还没修成正果?」
我沉默了:「我们分开了。」
电话那头,她叹了口气:「接下来什么打算,还做策划吗?要不要来我这儿?」
「上个礼拜,周氏集团分公司的面试过了,我明天去上班。」
这是我新入职的一家公司。
只是冤家路窄。
人事带我去策划部报道时,我碰见了祝琳。
主管介绍我给部门的同事认识。
祝琳当着众人的面冷下脸:「本来不想在自家公司历练,才来周伯伯名下的公司,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晦气的人。」
同事被她奇怪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只好在她走了之后安慰我:「江宜,琳琳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大小姐脾气。」
当晚,一张照片被人扔在公司群里。
照片里,我形容狼狈,正是那晚被程承泼了馄饨汤的现场照片。
群里很快地八卦起来:「这不是策划部的新人江宜吗?发生什么了?」
「勾引人家男朋友,被正主手撕了呗。」
有人道:「公司也不做背调吗?一个摆摊的也能入职?」
他们很快地从侧脸辨认出,站在程承身边的是祝琳。
流言可以杀死一个人。
我向来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一群人关切地安慰她,并八卦更多的细节。
祝琳温柔地笑笑:「这种事在公司传开,难免影响不好,都散了吧。」
策划部的同事纷纷地为她打抱不平:「琳琳,你也太善良了吧?要是我,昨天就破口大骂了。」
不乏有人在我面前拔高嗓门:「晦气,和这种女人在同一个公司。」
洗手间内,祝琳堵住我的去路,勾唇笑道:「这不是我们新来的馄饨西施吗?」
我眼神平静:「麻烦让开。」
她却毫不相让,伸手挡在我面前。
眼底的威胁不言而喻:「江宜,我不过是给你点儿教训,你是小偷做惯了?当初偷画,现在又敢觊觎程承。」
看见有人进来,她压低声线:「我给你三天时间,自己从公司滚出去,别逼我把你曾经的烂事抖出来。」
7
第二天,例行会议结束。
办公室内,策划部的领导将文件推过来,笑得意味深长。
「江宜,公司这是器重你。」
程承是公司负责的衍城画展赛事的特邀评委。
这个项目本来是祝琳在跟进的,谁都知道她和程承之间的关系,有祝琳的牵桥搭线,一直进展得很顺利。
那些梦想着一飞冲天的画手,很多就是冲着程承来参赛的。
但是自从昨天祝琳称病请假,程承那边就宣告终止与周氏的合作。
明眼人都知道程承的意图。
只要让他出了气,一切好说。
「江宜,我说过,迟早你有求我的一天。」
酒店的总统套房,程承看着被侍应生带上来的我,眼里闪过一抹自得。
我将文件递给他。
「程先生,我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希望你足够专业,可以按合同履约。」
他却仿佛没听懂,高高在上道:「求人也要有个态度。」
程承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扯进来的同时关上了房门。
红木酒柜旁,他选了一瓶酒。
暗红色的流光似乎要从瓶身淌出来。
程承将酒启开,递给我。
还没等我接过去,他眼底便闪过不耐,一手掐着我的下巴,抬起瓶身猛地灌了下去。
室内温度适宜,酒却太冷。
玻璃瓶口戳进我的喉咙,辛辣的液体灌进胃里,牵起肺部一阵猛烈地咳嗽。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沾过酒了。
这些年和沈括出席过的晚会,业内没有人不知道他滴酒不沾的习惯,更不会不知死活地给他敬酒。
作为他的女伴,我压根儿没有替沈括挡酒的机会。
大半瓶红酒都洒在衣服、地板上……
程承丢了酒瓶,眼里闪过不悦。
我强忍着不适,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气消了,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那天在夜市里,你欠琳琳一个道歉。」
他取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吩咐道:「你跪下,说你欺负了祝琳,如今真心地悔过。」
程承打了一个响指,仿佛施舍道:「或许我可以考虑,继续和周氏合作。」
他语调讽刺:「当然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做决定,要前程还是要尊严?」
话虽如此,他却神色笃定,我一定会向他低头。
片刻,不见我动作。
男人挑着眉毛,语气透着不善:「装什么?」
「我早查过了,你平常根本不在那条夜市摆摊,琳琳说得对,怎么偏偏那么巧,就遇见了我们?」
「是啊,我也觉得挺晦气。」
我笑了:「程承,你觉得这份工作是什么香饽饽吗?」
「我江宜就非它不可?」
他的冷笑滞在嘴角。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身后,男人却似恼羞成怒。
他猛地上前几步,率先堵在门前,眼里浮现的狠劲儿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江宜,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他:「你的画,当真是我偷的吗?」
8
程承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羞恼。
他兄弟口中所谓的「小偷」,一个我与他都心知肚明的栽赃。
他却并不打算澄清。
我的妈妈死于八年前的煤气泄漏。
也许在世人眼里,她算不得什么好人。
父亲和她离婚后,有了新的家庭,从没回来看过我们。
她被一个有钱男人用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直到人家的老婆带人找上门。
那晚,她喝得醉醺醺,脸上全是泪,糊了一脸妆。
她扯着我的领子声嘶力竭地问:「你不是说你没有结过婚吗?」
由奢入俭难。
高昂的消费让她回不到从前。
她开始领不同的男人回家,邻居们看我们的眼神也从同情转为鄙夷。
变故的前一晚,妈妈破天荒地烧了一桌子的菜,弄得手上全是水泡。
看着满桌焦黑的菜,她又哭又笑,最后扯着嘴角对我说:「小宜,妈妈其实是个不负责任的胆小鬼。」
第二天放学,冲天的火光,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我没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
关于她的流言也并没有因为那场死亡而终止。
我剪掉长发,刻意地打扮得乖张,将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好像这样,走在回家路上那条深巷里,会变得更有勇气一些。
妈妈只教过我要乖一点儿、懂事一点儿,却从没有教过我,怎么对付坏人的恶语与粗暴。
那个混混找上门时,正值程承来找我道歉。
他将一本画册送给我,让我不要把祝琳的话放在心上,这是他亲手画的,算作一点儿弥补。
谈话间,一个喝醉的混混隔着走道的破窗探进头来:「哟,死了个老的,还有个小的在营生?」
程承当时便涨红了脸,冲出去和他扭打成一团。
最后,程承失手将人推下了二楼。
对方的家里张口就是五十万,否则就要告他,送他进少管所。
程承哭着问我怎么办?
十几岁的年纪,一点点的波折便是惊涛巨浪。
祝琳找到我,趾高气扬地告诉我,她可以摆平一切。
「对于我祝家来说,不过是一点儿闲钱而已。」
条件是让我从此滚出她与程承的世界。
我麻木地问她:「既然这么在意程承,当初为什么要拒绝他?」
她轻蔑地笑了:「难道要像你一样,别人对你一点点好,就像一条哈巴狗似的感恩戴德?」
祝琳说她之所以拒绝程承,是一种情调,她享受被人追捧的快感。
哪知道心高气傲的程承被拒后,从此不再围着她转。
后来,我去南方上了大学,也断了和程承的一切联系。
他也联系过我,打过很多个电话,也发过无数条的短信,我从没有回复过。
最后一条是:「琳琳说得对,金子和垃圾混在一起,又怎么被人发掘?」
我将卡注销了,从此销声匿迹。
至于那本他送我的画册,早被我连同旧物一起烧了。
大学毕业后,听曾经的高中同学提过一嘴,程承也的确不负祝琳所望,成了名噪一时的画家。
一别两宽,这样很好。
男人阴鸷的眼神将我的思绪扯回现实。
程承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是探究货品的,而非打量人的。
他扣住我的手腕。
拉扯之间,我的大衣滑至手肘,薄毛衣露出肩头。
他的目光自我的脖颈向下,落至锁骨,眼神戏谑道:「处心积虑地出现在我面前,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约程承在餐厅见,是他说感冒了,要我过来给他开车送他过去。
现在却倒打一耙。
「放手!」我冷声地呵斥。
程承却攥得更用力了,他绷紧牙关,双眼通红:「江宜,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能让我惦记这么多年。」
我背着的另一只手想要开门,却被他用力地扣住双肩,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倒向地面,后脑也撞上门。
脑袋是钝疼的,眼前重影得厉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程承呆愣在原地,有些无措。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电话拨通了紧急联系人。
听筒那头,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略有些迟疑:「江宜?」
还没等我说话,手机就被程承夺走。
我用尽气力地扯着嗓子道:「是你说你身体不舒服,要我来平江路的斯尔威酒店接你。」
他愣了一下,恶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我捡起地上的酒瓶,爬起来砸向他。
程承被我眼里的狠劲儿吓住,捂着胳膊吃痛地后退了两步。
我找准机会,爬起来打开了门,跑向走廊的那头。
身后,程承愤怒地喊道:「江宜,你要是敢走,我保证让你从今往后在业内混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