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策翻身下马,面色仓皇,步履踉跄地到了我面前,死死盯着嵌入我胸口的那半截剑尖。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模样,纵然从前在京城时命悬一线,亦是万般从容。
我从未见过萧景策这样失态。
懊悔和痛惜在他眼底掀起巨大的风暴,声音被风撕扯着,满是惊惶。
「清嘉,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咧了咧嘴,抬手将剑尖拔出来,轻声安抚他:「没有迟,萧景策,你并没有来迟。」
见他不肯信,我只好解了骑装,翻开衣襟,将那枚荷包掏出来:
「看,我放在这里,珍而重之地藏好,原本是想等这一战赢了,就送给你的。」
那枚绣工拙劣的荷包,却替我挡下了这生死一剑,令我只受了一点皮肉伤。
只可惜,上面辛辛苦苦绣好的鸳鸯和月亮,已然丝线散乱,不成形状。
他紧紧盯着我,见我赤裸心口只有一点轻浅红色,显然是真的并未受什么重伤,终于放下心来。
「看吧,我就说——」
萧景策喉结动了动,猛地上前一步,将我死死抱住。
用力之大,甚至让我感觉到轻微痛意。
他附在我耳边,嗓音微微沙哑:
「方才那一瞬间,我以为你伤在他剑下,险些懊悔至死。我想我不该为一己私心,将你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若是你死在北疆战场,我也定会与你合葬于此。」
「清嘉,我真的害怕,怕失去你。」
他难得示弱,这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粗糙的骑装表面带着初春未散的料峭寒意,蹭在我肩头。
天色渐渐暗了,天上月色落下来,铺陈在满地草叶之上,融在这个拥抱的每一寸缝隙间,拉扯出一片寒冷中氤氲的暧昧。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滴温热的湿意滴落在肩上。
细密的草尖刺着后背,微微有些不舒服。
我却顾不得许多。
「萧景策,你一直在骗我……」
我一边凶狠地吻他,一边用发抖的声音说,
「你能骑马一路追来,亦能搭弓射箭,一箭射断他的兵刃——你分明并非缠绵病榻,也绝不到行将就木的地步,又为何要装病这么多年。」
「若是不病,便是死,清嘉,我没有第二条路。」
他颈线紧绷,包容地承受一切,
「如今这样,不也很好吗?你有惊世之才,自然该被天下皆知。而我做你身后军师,助你守卫万里河山。」
「姚清嘉,我要你青史留名,而我之名缀于你之后,已是心满意足。」
这一夜仿佛格外漫长,辽阔草原上,旷野星河下,回程我与萧景策同乘一匹马。
他宽大的披风紧紧裹住我,颠簸间压抑隐秘暗流,唯有那被披风包裹的方寸之地间,是我们二人难得的欢愉。
北地收复,副将卫云朗因勾结北羌人,被就地处决。
而我与萧景策带领两万平阳军,班师回朝。
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平阳军沉寂多年的赫赫威名,终于归来。
抵达京城的第二日,天子于宫中设宴接风。
我身上还带着几分北疆未褪的凛冽寒气,进殿时不知为何,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盯着我,恍惚了一瞬。
「姚卿巾帼不让须眉,朕自当敬你一杯。」
回过神来,天子高举酒杯,遥遥与我相碰。
尔后变故陡生。
他喝下那杯酒,须臾便七窍流血,软倒在地。
殿内大乱间,三皇子猛然起身,拔出一旁禁卫军身上的长剑,劈手将面前的桌案一分为二,尔后高声喝道:「肃静!这般大乱,成何体统!」
六皇子一声冷笑:「父皇才咽了气,三哥这便等不及了吗?真是好大的威风!」
七皇子亦是起身,在几个心腹手下的掩护下,警惕地盯着二人。
这三位皇子,恰巧便是争夺储君之位最有可能的人选。
我神色冷峻地后退一步,想将萧景策挡在身后,他却反手将我护住,低声道:
「夫人战场辛苦已久,这一仗,还是我来吧。」
那一晚,楚国皇宫灯火通明地亮了一整夜,几近血流成河。
三位皇子分庭抗礼,手中的势力几乎不分伯仲。
成僵局之势时,还是平阳王萧景策带领三千平阳军出现。
谁也没想到,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极不对付的三皇子与萧景策,竟然联手破局,成了最终胜者。
天蒙蒙亮时,萧景策浑身染血,拎着一把长剑,摇摇欲坠地站在了我面前。
不待开口,便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我眼睫颤了颤,在初升的日光中看向萧景策:「你又骗了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