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三清殿。
小道士将新练好的丹药装在素面银盒里递给我。
「师父说这药依着残方做的,还未试用过,公主得慎用。」
我点点头,捏着药盒,朝偏殿说道:「出来吧,一路跟着也怪累的。」
李承策从暗处闪身出来,走到我面前,眸光温柔,嘴角扬起笑意,「阿姐何时看到我的?」
我恼道:「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自那天之后,我有意避开他,在还没查清事情真相之前,我不想见他。
一看见他就觉得心烦气躁,甚至想骂人。
「最近京中不太平,我想陪着阿姐……」
我剜了他一眼,讥讽道:「不劳太子殿下费心,本宫这次出行,带足了侍卫。」
敢欺瞒我这么多年,不是一时放低姿态、扮可怜,就能使我原谅他的。
「阿姐手里拿的是什么?」他似听不懂我的嘲讽,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吐真丸。」我直视他的双眼,想要看透他的情绪。
他一怔,「是给我准备的?」
我沉默不语。
他微微垂眸,神色黯然,「阿姐可是觉得我欺瞒于你,想用这药套出我的真话?」
「你敢吃吗?」我佯装将药盒递过去。
他凝视着我,眸含水光,像一头被人抛弃的小兽。
「有何不敢。」他自嘲般轻笑,伸手想将药丸接过去。
我避着不去看他的眼睛,见他真伸手来拿,紧捏着药盒不放,「这药效未明,不是给你的。」
「阿姐,果然还是心疼我。」他敛去眼底的失落,唇边笑意渐盛,顺着药盒握住我的手,扣在掌心。
「好啊,长公主和太子私相授受。我就说你二人之间不清白。」二公主站在殿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们。
李承策正欲向前,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姐姐,看来除了云峰道长,你不止养了一个野男人!」她屏退侍从,只身一人朝我走来。
父皇下令将她禁足在府中,是以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亲卫出行。
我的亲卫将她的侍从团团围住,今日他们走不了了。
「说你蠢,你还真蠢。」我轻笑出声。
等的人到了,左右仆从顺势从暗处出来,一举将她按住。
「李凌月!你敢骗我?说好只是你我二人相见的!」她愤怒地看着我,「若我有事,我外祖父定不会轻饶你!」
「你外祖父现在自身难保。」
我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一颗吐真丸,塞到她嘴里。
药丸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去,她想咳也咳不出。
我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你可真好骗,只是一封简讯,便能将你从府中叫出。」
试炼好的第一颗,总要有人来试试。
我屏退侍从,殿内只有我们三个。
药效似乎开始发作,她突然倒地,浑身抽搐。
李承策将我护在身后,沉声道:「阿姐别靠近她。」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大笑出声,眼神狠辣,「你以为你是长公主?」
「你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做我的姐姐?也配尊享长公主的荣宠?」
我的心狂跳,「你什么意思?」
「允宸哥哥不过是看你可怜,便替你瞒下了。」
「他只是看你可怜,不是爱你。」
她的表情愈发癫狂,「你的母妃就是个不要脸的荡妇,进宫前就与人私通怀了你,还敢改小你的月份,你明明是足月而生,她却买通太医说你早产,你说你不是野种是什么?」
我蹙眉看向她,「所以,穆允宸娶你,只是为了替我隐瞒身世?」
「是又怎样!」随即,她又抽咽地哭了起来,「允宸哥哥,那么好的允宸哥哥,只能是我的,我才是大楚的公主。」
「他不能是你的,你这个冒牌货!冒牌货!」
我忽然觉得呼吸不顺,向后踉跄了几步,李承策在身后稳稳扶住了我。
「公主,二驸马到了,奴婢拦不住。」阿秋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放他进来。」当事人都到了,才好对峙。
「长公主。」穆允宸看到李承策揽着我,眉头微蹙。「太子殿下与你是姐弟,你该与他避嫌才是。」
「不劳驸马费心。」李承策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冷冷地打断了他,眼神狠厉。
「穆允宸,是她害死我们的孩儿,你为何总向着她说话。」二公主见穆允宸来了,柔柔地扑倒在他怀里,轻声啜泣。
「你的孩儿?」我疑惑地看着她,「你那孩儿先天不足,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愤恨地看着我,「就和你有关!我怀胎三月,他待在我腹中好好的,只见了你一面,当天夜里他便没了!是你克死他的!」
「你疯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转身欲走。
二公主疯狂地挣脱开穆允宸的怀抱,大叫着向我扑来:「李凌月,你去死。」
李承策拉着我侧身躲过。
她直直地撞在殿内的炉鼎上,一时间,血流如注。
「阿姐,别看。」李承策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颤声对他说:「我们回宫,我想要父皇的一滴血。」
「阿姐想验谁的?」
「验我的。」
24
想拿到父皇的一滴血并不难。
他今夜会宿在丽嫔宫中,丽嫔出身小门小户,最喜金银之物,只消一点钱财便能收买。
我请她来殿内喝茶,也不与她兜圈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公主说笑呢,损害圣体,可是杀头的大罪。」丽嫔故作吃惊地看着我。
我示意阿秋将妆匣打开,里面装着满满一盒金瓜子,金灿灿的,很是惹眼。
「这……」丽嫔咽了咽口水,明显是心动了。
我将手腕上一对赤金累丝芙蓉镯取下来,让阿秋为她戴上。
轻抿一口茶,慢悠悠道:「丽嫔娘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镯子倒是更衬你。」
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镯子,随后三步并两步走到我跟前,凑到我的耳边小声问道:「公主,可是想验冯贵妃的双生子,不瞒您说,我们几个私下早有疑虑……」
我笑着看向她,「本宫确实是对她心有疑虑,但这话不能从我宫里传出来,丽嫔娘娘懂我的意思吧?」
她喜滋滋地捧过妆匣,美美地看了眼手上的镯子,乐呵呵道:「公主放心,嫔妾知道该怎么做。」
是夜,丽嫔宫里伺候的一个小宫女偷摸送出来一个琉璃盒。
我捏着那盒子,坐在妆镜台前一夜未眠。
「阿秋,你将这封信笺传出宫外,请云峰道长速归。」
结合冯尚书一党上次对太子发难的不臣之心,冯贵妃双生子的疑云在宫内被传开。
一石激起千层浪,谣言愈演愈烈。
嫔妃们素日闲着,嘴又碎。
背地里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就说她哪来这么好的运气,只得圣上一夜恩宠便有孕,一生还生两个!」
「可不是,许是在哪里偷的人,就像先前那个用白绫自尽的罪妇一样。」
「对吧?我瞧着两个皇子就与圣上不大像。」
「是吧!陛下和贵妃双耳贴面,偏偏两个皇子是招风耳,这肯定随了那个奸夫!」
宫中的风言风语,没几日便传到父皇耳朵里。
父皇抱着两个双生子左右端详,越想越不对劲。
他厉声呵斥冯贵妃:「这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家血脉?」
冯贵妃掩面哭泣,声音中带着惊恐、不安,「皇上怎么可以听信谣言,污蔑臣妾!臣妾和两位皇子是无辜的。」
冯尚书听闻风声,适时让底下的官员递上折子,打断了皇上的质问。
冯贵妃抱着双生子匆匆回到寝殿。
翌日,钟粹宫突起大火,火光冲天。
冯贵妃畏罪自焚,带着双生子葬身火海。
坐实了秽乱后宫、混淆了皇室的血脉的欺君之罪。
父皇听闻后中风倒地不起。
太子持双龙符代为监国,下令严查冯氏一党。
我将练好的仙丹混着数颗慎恤胶喂与父皇。
看着他吞咽下去,才笑盈盈地开口:「父皇,这仙丹的药效太慢了,还是得多服几颗才好。」
「什、什么意思?」父皇瞪圆了眼看着我。
我面色一凛,不想再装,「这药效发作太慢了!这么多年也没能熬死你,儿臣实在等不及。」
「你、你、你个孽障!」父皇中风瘫在床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孽、孽障!弑君杀父,是,是要遭天谴的!」他奋力地捶着床榻,眼神似要把我生吞活剥。
「孽障?」我冷笑道,「我非父皇亲子,何来天谴?」
他紧盯着我,目眦欲裂。
「也罢,让你死得明白一些。」
我用银针刺破他的手指和我的血一起滴在瓷碗里。
清水之中,两滴血珠背离,并不相融。
我斜睨着他,「父皇当年以权势威逼,强抢我娘亲进宫时,可有想过今天?
「父皇因一时新鲜强夺臣妻,新鲜过后,又将我娘亲弃之如敝屣,可有想过今天?
「天谴?我不怕!
「更何况,我此番为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我愤恨地看着他,多年来的怨气倾泻而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君,你昏庸残暴,荒淫无道,强夺臣妻!
「为夫,你寡恩薄义,薄幸无情,暴虐成性!
「为父,你刻薄残忍,冷漠自私,苛待子女!
「为君不明,为夫不义,为父不慈!
「身居高位者,不明,不义,不慈,哪配万民尊崇?」
「你、你、你……」他被气得口吐白沫,口齿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