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席淮陌的话回荡在耳畔。
“妻子和医生，你从来就没做好。”
护目镜被眼泪模糊，乐寻歌紧握着拳，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朦胧中，她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
席淮陌把手中的东西扔进垃圾桶，看着乐寻歌起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倔强却又孤寂的背影让他心底掠过丝难言的沉闷。
在第二批医疗队到达前，主任将乐寻歌叫到办公室。
“乐医生，你确定不回桐城？”他一脸严肃问道。
乐寻歌点点头：“确定。”
主任肯定她的勇气，但还是忧心忡忡地提醒：“你要想清楚，云阳县作为重疫区，你继续留在这里是会加大感染的风险。”
“主任，我想的很清楚。”乐寻歌一字一句，“既然穿上了这身衣服，就得承担这份责任，这里有我的病人，我不能抛下他们。”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主任沉叹口气低喃：“你跟你爸真是一模一样。”
得到主任同意后，乐寻歌的名字从撤离名单中被化掉。
离开办公室，乐寻歌走到没人的地方，打开手机按下录音键。
“文浩，也许你听到这段录音时，我已不在人世，往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了。你已经长大，到什么时候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要记得爸曾对我们说过的话，一个人不能丢了自己的本心……”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哪怕乐家只有你一个人，你也要坚强要撑起来，以后路再黑也不要怕，因为终点就是家。”
寥寥几句话，乐寻歌哽咽了数次才完整地说完。
她将手机收好，思索了很久后转身朝席淮陌所在的防护区走去。
刚消过毒的走廊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乐寻歌望着正在跟宋明美说话的席淮陌：“席医生，我们能谈谈吗？”
席淮陌微凝的目光中掠过丝复杂。
宋明美警惕地蹙起眉，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乐寻歌只当没看见，转身朝医院后门走去。
看着那消瘦许多的背影，席淮陌心尖升起抹烦躁。
他抽出手，随着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掌心的空荡让宋明美一愣，眼中霎时聚起不甘和愤恨。
天色阴沉，站在门口的两人已经无言了三分钟。
席淮陌淡声问：“你想说什么？”
乐寻歌望着他，即便穿着防护服，依旧遮不住他与生俱来般的矜贵。
想好的话突然变成了一句：“你为什么想做医生？”
闻言，席淮陌目光微变，只反问：“你为了什么？”
简短的对话让乐寻歌觉着又说不出的可笑和悲凉。
他们曾是大学同学，更是夫妻，却连对方为什么做医生都不知道。
乐寻歌抑着心头的酸涩：“因为我爸，我爸以前是桐城医院的急诊医生，十二年前枫南路出了一场重大车祸，他跟车救人，回来的路上被一辆超速的车撞翻。”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包括伤者在内，车上六人全部当场死亡，而肇事司机虽然活了下来，但还是被判了死刑。”
席淮陌微皱的眸子颤了颤：“肇事司机是不是叫秦建业？”
乐寻歌愣了：“你怎么知道？”
席淮陌沉默了几秒，在她惊愕的目光下开了口。
“那是我亲生父亲。”
乐寻歌呆看着席淮陌，俨然没想到他和当初造成自己父亲死亡的凶手是父子关系。
护目镜下，席淮陌的眼神深不见底：“我父母离婚的早，我妈带着我改嫁，所以随了继父的姓。”
说话间，他一向挺直的腰弯了些许。
乐寻歌呼吸渐轻，良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去接。
“我当医生，是为了赎罪。”席淮陌微哑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歉意。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的过去。
半晌，乐寻歌才疲倦地苦笑：“我突然觉得我们曾经的婚姻，很荒唐。”
得知真相，她并不生气，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无奈。
席淮陌抬眸望着那双微红的眼睛，沉闷的心划过丝复杂。
“你后悔吗？”乐寻歌淡淡问。
席淮陌怔了瞬，似是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可第一次对她无言以对。
没有得到答案，乐寻歌也没有追问。
她吐出口浊气，转身进了医院：“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席淮陌心一顿，望着那背影的眼神迷惘了几秒，想跟上去的念头被生根般的双腿止住。
恍惚间，他觉得医院变成了民政局，穿着防护服渐行渐远的医生变成了穿着白裙的女孩。
席淮陌紧攥着拳，默默压下胸口的空荡感。
几天后，随着疫情的加重，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陆陆续续赶来。
第一批到达云阳县的桐城医院医疗队开始撤离。
主任将撤离名单交给席淮陌，让他清点完人数后就准备离开。
席淮陌扫了眼名单，当看见“宋明美”的名字代替了“乐寻歌”，他紧蹙起眉：“乐寻歌不回去？”
主任叹声：“我劝过她几次，她是铁了心要留下来。”
闻言，席淮陌绷紧了脸，拿着名单就朝药室走去。
弥漫着苦涩气息的药室，乐寻歌正全神贯注地配药。
席淮陌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耳内：“为什么不走？”
乐寻歌愣了愣，放下手中的药：“宋明美身体不好，不如换个还能帮上忙的人留下。”
“她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需要你让出自己的位置？”席淮陌目露愠色。
乐寻歌沉默，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见她不说话，席淮陌更为烦躁。
许久，乐寻歌才重新拿起药：“快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她看开一切的态度让席淮陌瞬时泄了气。
他拳头松了松，拿起一味中药放进她的腰包中。
席淮陌转身离开时听身后乐寻歌道：“如果能回到以前，我会选择不认识你。”
他心不觉一紧，却还是没说什么地走了。
乐寻歌拿出腰包里的中药，是当归。
她鼻头一酸，仰起头逼回模糊视线的泪水。
席淮陌换了衣服后带着包括宋明美在内的医疗队上了大巴车。
他望着医院门口，目光渐深。
“淮陌，我们回去后就订婚吧。”宋明美握住他的手。
席淮陌充耳不闻，视线落在站在医院门口等救援物资的乐寻歌身上。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领着两辆货车停在门口。
温遇辰从轿车中下来，径直走向乐寻歌。
看着他将乐寻歌拥入怀中，席淮陌眼眸一震。
宋明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眸光闪了闪：“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来，温总裁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着乐医生。”
闻言，席淮陌神色渐暗，胸口翻涌起丝丝怒意。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下，他抽出被宋明美握着的手，大步下车朝医院门口相拥的两人走去。
席淮陌刚下车，便被主任阻拦：“席医生，你现在不能进医院。”
闻言，他眉目一沉。
只见乐寻歌带着温遇辰进去消毒，消失在了他视线内。
主任看了眼医院门口，拍了拍他的肩：“上车吧。”
席淮陌攥紧了拳，敛去眼底的情绪转身上了车。
医院。
看着消毒完穿上防护服的温遇辰，乐寻歌皱眉：“你怎么来这儿了？”
“担心你。”温遇辰直白地回了句后补充道，“也带了些医疗器械物资ᵂᵂᶻᴸ。”
乐寻歌抿抿唇：“温先生，我说了很多次，我对你……”
“你放心，我不会干扰你工作。”温遇辰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只是想陪着你。”
乐寻歌没说话，扔下一句“早点回去吧”便重新投入工作。
桐城医院。
以往熙攘的街道只徘徊着几个消毒的志愿者。
大巴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所有人陆陆续续下车。
宋明美挽住席淮陌的手臂：“去见我爸爸吧。”
席淮陌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头也不回地回了办公室。
望着那道清冷的背影，宋明美神情微狞，唇角抿着丝不甘。
办公室内，席淮陌换上白大褂后有些疲倦地坐下，脑海中满是乐寻歌和温遇辰拥抱的画面。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席医生，院长找你。”
应了同事的话，席淮陌收起照片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在问过云阳县的情况后，院长话锋一转：“这些年为了明美的病，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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