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嘉南就着炭炉烤火,汤沸火初红,独饮茶当酒,身上那件青衫袍,算是此画中唯一的点缀。
两名伙计从马车上搬着东西,一口一个三爷,热切无比。
晁嘉南长身玉立,懒洋洋地在檐下看我?「冷吗?要不要喝杯热茶」
要,当然要,我都快冻出鼻涕了。
自顾自地上前,我很不客气地偎在炭炉前烤火,顺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暖乎乎地喝进肚子,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舒坦之后,我眼睛便开始四下乱看,指着门口道:「你家的院门就是这两扇破木栏」
「怎么,有意见」
「没意见,就好奇寡妇半夜敲门是怎么敲的,这不用敲吧?用脚一踢就开了。」
「……我记得你好像还在读私塾,年岁十二」
「过完年十三了。」
「唔。」晁嘉南挑着眉,看着我笑。
我瞪着眼睛看他:「你笑什么」
「连我笑什么也要管?好生霸道的小姑娘。」
「你一看就没憋好屁。」
「姑娘家这般说话,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要你管,真以为你是我姐夫?别做梦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伙计卸完东西,我狠狠剜了晁嘉南一眼,随即就要上车离开。
结果离开的当口,我看到曹员外家的马车迎面驶来,也停在了这郊外屋舍。
马车上款款下来的妙龄女子,正是曹大胖的姐姐,曹琼花。
曹大胖虽然是个胖墩,但是他姐姐曹琼花身段窈窕,且生了副娇俏的好模样。
她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裙,笑容满面地进了晁嘉南的院子。
我隐约觉得孙大贵的念想要泡汤了。
没想到这地痞头子还真是抢手货。
年三十,岁除,辞旧迎新。
青石镇一派热闹喜庆,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
除夕夜我和阿姐守岁,孙大贵给了我们压岁钱,我嫌弃他给得少,围着他直念叨。
后来阿姐说带我去放孔明灯,我才哼了一声,饶过孙大贵。
我们在院子里放孔明灯,阿姐读过私塾,写了一手娟秀的字,她在灯上题——「年岁更替,顺意长存」。
灯内烛火映着她柔和的眉眼,她侧目看我,问我要写什么。
我想了想,也提笔写了八个字——「八方之财,入我家来」。
阿姐笑着摸我的头,打趣道:「瞧我家小春,都快钻钱眼里去了。」
10
年后三月,值我生辰,孙大贵一大早亲自下厨,围着裙布,热火朝天地擀了一盆面。
从小吃到大的手擀面,加上熬得油黄的老母鸡汤,再搁俩鸡蛋,吃得人胃口大开。
阿姐捞了只鸡腿放我碗里,叮嘱我慢点吃,别急。
她不知道今日李夫子告了假,我和魏冬河约好了去山上掏鸟蛋。
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们上次掏鸟蛋时,在树上发现了蜜蜂窝。
我们要在曹大胖发现之前,先把那蜜蜂窝打下来。
这么想着,我一抹嘴,碗里剩了半只鸡腿,赶忙就溜出了门。
身后传来孙大贵的喊声:「你这孩子,没吃完呢!」
11
魏冬河胆子真是太小了,亏他爹是个杀猪的。
我让他爬树上把那巢打下来,他在树上犹犹豫豫,怕蜜蜂蛰他。
最后我沉不住气了,三两下也爬上了树,接过他手中的竹竿,噼里啪啦地把蜂窝打了下去。
嗡嗡的蜂鸣声中,我们俩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等着它们消停。
便是这时,林子深处隐约传来说话声。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青石镇,去年秋里被晁三摆了一道,这次势必让他死……
他们还提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赖老爷。
怕是整个开州的孩童幼时都如我和冬河一般,若是不听话,会被家中父母吓唬一番——
「再哭,便让赖文赓下山来抓你。」
黑岭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赖文赓,人称赖老爷,是个恶贯满盈、手段狠辣之人。
我和魏冬河面色一白,清楚地意识到,土匪下山了。
12
我被土匪抓了。
我和魏冬河兵分两路,抄小道回镇上,欲去衙门通知赵县令。
谁知林子里的土匪比想象的还要多,且个个鹰鼻鹞眼,一脸凶悍。
天黑后,山洞里昏暗阴冷,燃起的火堆已被熄灭。
土匪们都提刀走了,我手脚被反绑,嘴里塞布,在地上扭动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哭了。
哦,还吓得尿裤子了。
那日是我十三岁生辰,清晨爹给做了手擀面,我还剩半个鸡腿没吃完,好后悔。
不知冬河有没有平安下山,有没有去通知县老爷。
不知镇上如何了,爹和阿姐找不到我,一定急坏了。
13
天亮时,我脸上的泪还未干。
担惊受怕一整晚,最终等来了两个土匪,拎起我就往外拖。
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气,手中的刀有血,且已经干涸。
我被拖拽着不肯走,呜呜个不停。
凶悍的刀疤脸面目狰狞,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你们镇上的人都死光了,你也想死是不是」
「要不是寨子里缺女人,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山林群鸟四散,我被他们挟持拖拽着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中有道影子一闪而过,日头下晃着刺眼的剑光,转瞬即逝。
「谁」刀疤脸警惕道。
随着声落,前方果然走出一人,定睛一看,竟是晁嘉南。
身形修长,腰身劲瘦,熟悉的眉眼染着寒霜,紧抿的唇漠然垂下,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此刻杀意弥漫,黑眸揉着狠戾,渗着红薄一片。
他身上有伤,腹部衣衫被血浸染,溅在脸上的血映着硬朗的五官,手中的剑从地面划过,如杀戮场上浴血而出的修罗。
「晁三?你竟然没死」刀疤脸很吃惊。
他也仅是吃惊了下,因为晁嘉南一如既往的话少,单手转了下手中的剑,以疾雷之势挥出,三两下将他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