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裴青阳眼里没了严厉，反而有些慈爱。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卞城的大帅，望你时刻谨记，肩上的担子和责任。”
孟鹤川直直的看着裴青阳的脸，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哀色，他将红绸在手上挽了一圈，而后缓慢又坚定的半跪在地上。
裴青阳嘴角带笑，将手边的左轮拿起，放在了他手里。
“阿珏，爸爸相信你，还有，好好对她。”裴青阳倾身，以极轻的声音在孟鹤川耳边说道。
孟鹤川心里猛的一震，郑重的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左轮。
司仪的唱和声响彻大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洛星灿跟着司仪的话语声转身，对上了孟鹤川的眼，神色有些恍惚。
孟鹤川，从今天起，便是她的丈夫了。
三拜之后，裴大帅大笑一声，叫了句：“拿酒来！”
洛星灿接过小厮递来的酒杯，跪着送到大帅面前。
“爸，儿媳祝愿您福寿永康。”
裴青阳接过她手里的酒，拉着洛星灿的手，眼神慈爱无比：“孩子，从前和往后，都辛苦你了。”
洛星灿鼻尖泛起了酸意，强忍的泪水又一次上涌。
裴青阳欣慰笑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终是喝过了这杯媳妇酒。
酒杯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大帅！”
“爹！”
第七章 染红素服
这个半生叱咤风云的男人，就这么倒在了儿子的婚礼之上。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裴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站在周围的一群大男人，也红了眼眶。
依譁一片哭声里，洛星灿脸色平静的几乎麻木，只有眼眶不断落下泪来。
她还握着裴青阳的手，那尚带余温的手几乎让她觉得这是一场梦。
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了她自己。
七岁，外婆病了，她求遍了整个街，只有裴家开了门，最后还是副官的大帅带着她去找了大夫。
十岁，她和孟鹤川出门看烟火，被落在外头，自己后半夜才走回家，大帅给了孟鹤川一巴掌。
十二岁，她说不想学女红厨艺，大帅大笑亲自教她射击，带着她巡视军营。
十四岁，她在学堂上得了满分，大帅哈哈大笑喝了场大酒。
十六岁，她退了学，执意回来照顾受了重伤的大帅，大帅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许了。
十九岁，她嫁给了孟鹤川，大帅喝了她敬的最后一杯酒。
抚养她长大，比父亲陪伴的时间更久的大帅，没了。
“爸……”
她无声的又叫了一声。
洛星灿泪流满面，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空荡荡透着风。
孟鹤川也红了眼，心里闷得难受。
那个一直压着他，骂他冷血的老头子真的死了……
他下意识往洛星灿看去，却在触及到她满脸的泪水时，猛然一怔。
这是他见到洛星灿第二次流泪。
上一次，还是她八岁那年。
时隔十年，孟鹤川再次看到了洛星灿的眼泪，一点一滴，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终究是找不到理由去安抚她，只能转身走出去，安排父亲的丧事。
大帅府的红绸仅挂了半日便换做了缟素。
陆续有人来吊唁，洛星灿跪在灵枢旁，面前的火盆，丝毫暖不了她的心。
孟鹤川作为大帅的继任者，站在府门口接待。
只是，权利交替总是伴着血和硝烟的。
大帅府的下一位吊唁的客人是带着兵来的。
中将石鹏神情狠厉的叫嚣：“大帅府已经被我的人围起来了，孟鹤川，你现在交出帅印，看在你曾经叫我一声叔叔的份上，我就饶你一条命。”
孟鹤川勾了勾唇，冷冷的说道：“你也配让我叫你叔叔？”
石鹏顿时脸色铁青，大手一挥：“动手，攻下大帅府！”
士兵一涌而上，但大帅府外的各个角落，涌出了更多的人手，反扑而去。
洛星灿见此情形，诧异的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原来他早就料到现在这个场面。
石鹏没料到这招，被打的手忙脚乱，当即喝道：“其他人先不管，杀了孟鹤川！”
一片厮杀声中，洛星灿一直护在孟鹤川左右。
但她惊讶的发现，孟鹤川在多人的包围中，游刃有余。
这样的孟鹤川，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心中颇为震惊，就在这时，她却看到，孟鹤川右侧的警卫突然将武器对准了孟鹤川！
洛星灿无暇顾及其他，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便义无反顾的朝着孟鹤川扑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孟鹤川绝不能出事！
孟鹤川已然杀红了眼，这时，身旁传来一个洛星灿急切的声音：“让开！”
紧接着，便是一声“嘭”响。
孟鹤川转身，便见洛星灿软软倒了下去。
鲜血，从背后浸染了她素白的孝服。
第八章 你心里的我
洛星灿再次醒来的时候，孟鹤川正坐在床边，正拿着湿毛巾擦着脸上干涸的血迹。
洛星灿顾不上自己的伤，连忙问道：“你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孟鹤川将毛巾往身旁的水盆里一丢，淡淡道：“无碍，都是别人的。”
洛星灿放下心来，却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
沉默间，想到如今两人已经是夫妻，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
孟鹤川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直直的盯着洛星灿开口问道：“我父亲亡故之时，你和裴家的恩情，就已烟消云散，为什么还要救我？”
洛星灿，对你来说，裴家到底是什么，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孟鹤川唇角绷直，幽深的黑眸就这么看着洛星灿，等着她的回答。
洛星灿靠在床头，眉头轻蹙着，有些心慌意乱。
此时此刻，孟鹤川的瞳孔里，完完整整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垂下了眼，声音很轻，也很清晰：“你是他的继承人，也是唯一能给卞城安定的人。”
孟鹤川脸上顿时爬上了寒霜，连身上的气势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忽然站起了身，椅子在他身后发出‘刺啦’的一声。
洛星灿耳边传来他冰冷到极致的声音：“的确，你这条命是裴家的。从今以后，生是裴家的人，死时裴家的鬼。”
说完，孟鹤川转身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房里恢复了寂静，洛星灿这才抬头，看着那扇门，放在被子上的手默默攥紧。
洛星灿的伤养了半个月。
这么多年来，受伤的这几日，倒是她最轻松的时间。
伤好得差不多，她就到前院处理事务。
一路上，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冬天来了。
之前裴大帅的副官见到她，一脸难色：“凌小姐，少帅上任以来，就不理政务，书桌上的电报都堆成山了。”
洛星灿心中一顿：“他人呢？”
那副官顿了顿，只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洛星灿没再说什么，先去处理堆积的政务，她倒也不觉得累，只是胸口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等洛星灿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的时间了。
她看了看面前薄薄的一叠政务，喊来小厮道：“去问问，少帅现在在哪里，请他回来一趟。”
剩下文件都需要大帅印信，她无权处理。
小厮领命而去，回来后却支支吾吾的：“凌小姐，少帅今日，跟冯小姐出去了。”
洛星灿本来揉着太阳穴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心底泛起又酸又胀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洛星灿起身走了出去。
终究，还是意难平，骗不了自己的。
雪色正好。
孟鹤川和冯敏茹坐在聚德楼的包厢里，面前是一桌精致的饭菜。
冯敏茹笑着道：“我们明天便动身回家，特来跟裴大帅辞行。”
孟鹤川意有所指的说道：“邀请我的是你哥哥，怎么来了之后却只有你一人？”
冯敏茹亲自给孟鹤川倒上了酒，颇有几分坦荡：“这事是我的主意，我就想走之前，跟大帅单独相处一次。”
孟鹤川不置可否：“冯小姐是不是忘了，几天前我才成了亲。”
冯敏茹不躲不避的说：“我只是觉得少帅的妻子不该是那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
孟鹤川眼神幽深，酒杯在指尖转动，却没有答话。
而站在门外的洛星灿，紧咬着下唇，眼里是深深的失落。
就在她准备悄悄离开时，里面传来孟鹤川冷冷的声音：“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紧接着，门便从里面被拉开。
四目相对，在孟鹤川诧异的目光中，洛星灿苍白的脸上爬上了点点红晕，还有几分莫名的羞耻感。
孟鹤川停了一瞬，拉起她的手就走。
被拉着的洛星灿，只觉得他的掌心，犹如火烧般灼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