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辞摩挲着剑柄，再细思侍卫带回来的消息。
摔下阁楼，变了性情，托梦……
难道……她就是二十年前战死的裴凛月转世？
此念头一出，裴厌辞便暗斥自己想的太过荒唐。
忽然，他脸色骤变，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裴厌辞连忙拿起桌上的药瓶，倒出颗药碗吃下，良久后才缓过气。
“来人。”他深吸口气。
小厮应声而入：“将军。”
裴厌辞眼神深沉：“今日起，不必让人跟着西苑的裴姑娘了。”
“是。”
一连三日，裴凛月没再见过裴厌辞，听云荷说军务繁忙，他这几日都宿在外府。
这种等待的滋味让她恍觉回到前世那盼穿秋水的日子。
可细细一想，当年自己是裴厌辞的妹妹，如今不过是一外来客，还有何资格去伤心。
想到这些天身边也没有尾巴跟着，裴凛月又动了回苏州的心。
这日，趁着云荷不在，她上街买了些纸钱和香出了城。
阳光下，两座坟比邻而立，周围的树也枝叶繁茂到盖住了整条路。
裴凛月噗通一声，跪在裴老将军墓前，眼眶泛红：“爹，凛月不孝，来看您了……”
说着，她点了柱香。
纸钱灰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裴凛月发间。
她声音沙哑：“您一定不认识女儿了，但我就是凛月，那个自幼被娘遗弃，被哥哥带回府里，又被您细心教导爱护的凛月。”
往事随风，却总能让她热泪盈眶。
裴凛月望向一旁自己的墓，苍凉一笑；“爹，我以为替哥哥出征就能为百姓，为他挣的个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他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可我还是失败了。”
天下太平是裴厌辞打出的，他也独身至今。
再想起为保护她而被万箭穿心的先锋和副将们，及忠骨埋黄沙的众将士，她满心惭愧。
裴凛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今生女儿仍投生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但求爹在天有灵，让哥哥岁岁无忧，来生咱们再做一家人。”
好一会儿，待纸钱燃尽，她才拿起篮子起身。
可刚转过身，裴凛月手一颤，篮子掉落在地。
她怔看着绷着张脸朝自己走来的裴厌辞，微白的唇动了动：“哥哥？”
======第23章======
随着裴厌辞的靠近，裴凛月只觉呼吸都被他极强的压迫感窒住。
他何时来的？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吗？
他要是不信，还把她当做疯子怎么办？
不安的猜测让裴凛月更加慌乱，她急于解释：“将军，你听我说……”
“你是凛月。”
裴厌辞打断她，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语气肯定，却又夹杂着忐忑和恐慌，好像怕多年的期盼落空。
面对裴厌辞如炬的目光，裴凛月鼻尖酸涩：“我是凛月，哥哥，我是凛月……”
说着说着，她突然哭了出来。
自裴老将军去世，她再未这样哭过。
裴厌辞只觉心突然收紧，短暂的剧痛过后便像被雨水淋过的枯地。
他终于卸下顾虑，抬起颤抖手抚着裴凛月的脸：“凛月，凛月……”
裴厌辞再也忍不住，将眼前泪如雨下的人抱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让裴凛月泪意更甚，不知是不是这世被娇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裴厌辞心疼地扶去她脸上泪珠：“不哭了。”
裴凛月仰头望着他，抽噎地说不出话。
裴厌辞忍着喉间的哽塞：“回家再说。”
半个时辰后。
两人回到将军府，因为裴凛月失踪而急的焦头烂额的云荷见人回来了，正想问她去哪儿了。
可当看见裴凛月被裴厌辞牵着，而裴厌辞又是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整个人呆在原地。
裴厌辞没有带裴凛月回西苑，而是直接去了秋月轩。
回到这个满载她喜怒哀乐的院子，裴凛月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一切如旧，只是西北角的桃树长大了，还开满了花。
裴凛月不由自主走到树前，指尖拂过花瓣：“当年我种下桃树时说过，等它开了花，我就给哥哥酿桃花酒。”
说到这儿，她苦笑一声：“我以为我没机会再回来了。”
话落，她的手被轻轻握住。
裴厌辞缓缓收紧掌心中的柔荑：“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四目相对间，曾经让裴凛月无比奢望的情愫萦绕在两人周围。
良久，裴厌辞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沉声道：“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话，裴凛月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率兵出征那日。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自己死在战场上，等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但我还有在员外府的记忆，许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闻言，裴厌辞心不觉一紧。
二十年，将近七千四百个日夜，他始终忘不了在建州城那一幕。
“凛月，是我对不起你。”裴厌辞哑声道。
若他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若他多关心些裴凛月，也不至与她天人永隔。
裴凛月红着眼摇摇头：“我从没怪过哥哥，是你和爹在我被抛弃时给了我家，这分恩情，我如何都不能忘。”
裴厌辞看着她澄澈的双眸，如鲠在喉。
“我此次来京，本想看哥哥最后一眼，没想到……”裴凛月低下头，突然收了声。
裴厌辞拧眉：“最后一眼？”
裴凛月迟疑了瞬，才小心翼翼道：“爹给我定了门亲事，等回苏州就成亲。”
话音刚落，她顿觉一股寒意从足底袭来。
裴厌辞绷着脸，似是从牙缝间挤出句：“我不许。”
======第24章======
裴凛月惊讶望着满眼冷冽的裴厌辞，一时无言。
片刻后，裴厌辞也反应过来，他懊恼地松开手，别过身不愿让裴凛月看见自己的脸。
思绪乱了很久，他才生硬吐出句：“你还小，不用急着成亲。”
裴凛月眼神微怔。
难道裴厌辞忘了当年他是多么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
许是觉察到自己过分的失态，裴厌辞握紧了拳：“此事以后再说。”
说着，他抬腿便要走。
裴凛月凝着那将要远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自她死后，裴厌辞不娶妻纳妻，将秋月轩又保护的这么好，甚至在得知自己将要嫁人时，那晗带妒意的眼神……
裴凛月深吸口气，猛地朝已经快要跨出院门的身影跑去。
裴厌辞正因裴凛月的婚事而烦躁时，忽觉手被抓住。
他怔了瞬，错愕回头。
刹那间，便撞上了裴凛月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中。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裴凛月问道。
她语气单纯的如一个求知的孩童，丝毫没有小女子的忸怩。
裴厌辞呼吸一窒，脸颊升起从未有过的热意。
他薄唇动了动，想回答却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般。
裴凛月目不转睛，她感受到掌心的手在发颤，甚至还出了汗。
她相信裴厌辞的心意和自己是一样的，但只有他亲口说出来，她才安心。
良久，裴厌辞猛地抽出手，结结巴巴回答：“说什么胡话。”
话落，有些窘迫的转身离开，只是脚步乱的像落荒而逃。
裴凛月站在原地，看着逐渐消失的裴厌辞，回过神后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这一次，他的背影终于不是那么冷漠了，而且她也明白了。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又让裴凛月笑意凝固，愁色爬上眉目。
若是留在京城和裴厌辞在一起，苏州的爹娘怎么办，还有和沈家的婚事，她不能让爹娘和整个裴家被人斥责言而无信啊……
想到这些，裴凛月苦恼地叹了口气。
长廊上。
端茶的两个丫鬟见裴厌辞迎面而来，立刻让路行礼。
待他远去，两人忍不住私语起来。
“你看到了吗？将军好像在笑。”
“阿弥陀佛，我进府六年从没见过将军笑，难不成要有喜事？”
“……”
次日。
裴凛月被挪到秋月轩居住，此举无疑是让众奴觉得她要在将军府常驻，甚至可能成为裴厌辞的妻妾。
这日午时过半，裴厌辞来秋月轩时，裴凛月正坐在院中的藤摇椅上小憩。
她侧身躺着，雪青色烟罗裙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巴掌大的鹅蛋脸，眉眼亦如云雾青山，美的静谧而动人。
上一世的裴凛月虽说也是江南人，但多年练武，加上直爽的性子，便比寻常女子多了丝英气，而现在的裴凛月让人觉得她就是水做的娇小姐。
裴厌辞抑着乱了几分的心跳，放轻脚步走过去。
他俯下身，将滑落到裴凛月腿上的披风拉起，盖住她的身子。
本就没熟睡的裴凛月立刻醒了，她睁开眼，却看见裴厌辞的脸近在咫尺。
“哥哥？”裴凛月眼神恍惚了瞬。
裴厌辞微皱的眸子颤了颤，萦绕在鼻尖的幽香让他不舍离去。
未等他开口，裴凛月柔软的小手便抚上他的脸颊，连同眼前的俏容也慢慢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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