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和璞没回她的客套话，反而皱起了眉：“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应淑哑然，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他手里拎着两条鱼，头发湿漉漉的，衣裳带着水汽地贴在身体上，一看就知道下河了。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应淑小声嘟囔。
“你想吃鱼？”裴和璞略一犹豫，看她脸色泛白，病还没有好透，“给你。”分了一条鱼给她。
应淑吃惊：“给……给我？这怎么好意思！”
裴和璞皱眉，看上去很不耐烦跟她客套，也没有跟她搞好关系的意思，把鱼往她脚边一丢，抬脚就走。
大概只是看在三姑奶奶让他关照她的份儿上。
应淑纠结了半天，不得不捡起了鱼。
不过这鱼没法拿回去，裴卫东和裴老太肯定会逼问从哪儿弄来的。应淑想了想，干脆就地烤着吃。
立秋刚过，鱼正是肥的时候，火焰舔舐着鱼皮，散发出焦香鲜美的气味。应淑咽着口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雪白的鱼肉丰厚鲜嫩，肉质爽弹的感觉仿佛在舌尖跳踢踏舞。虽然没有调味，但应淑从穿来就没见过荤腥，完全不介意这一点小缺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条鱼。
应淑摸着肚子心满意足，这是她出院以后第一顿吃饱。
要是她捕的鱼能这么大这么肥，不仅饿不死，还能拿到黑市去卖钱。
怀着忐忑的心情，应淑回了草棚，一夜难眠。
次日一早鸡没叫，应淑就惊醒过来。她偷偷爬起来，在黑夜的掩映下溜去河边。
现在不是农忙的时节，凌晨的农村格外寂静，到处都黑漆漆的，应淑怕惊动人，不敢拿马灯，只能就着月光摸黑走路，沿途虫鸣此起彼伏，驱散了她内心的害怕。
应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昨日下笼的河段，遮掩的苇杆保持着原样，没人来过。她松了口气，上前去拖鱼笼。
麻绳刚一入手，她就露出了喜色。
好沉！捕到了好多鱼！
应淑赶紧打开鱼笼，清点里头的鱼。
鱼笼捕到的鱼没有裴和璞抓的大，但大的有三斤多，最小的也有一斤半，七条鱼，拢共超过十五斤。
应淑喜出望外，她没想到居然能捕到这么多！吃肯定是吃不完的，她得拿去卖！
应淑藏好鱼笼，把鱼按大小分成两桶，当即启程去黑市。
原主在应国辉出生时跟她爹去过一次黑市，地址在镇上胜利路最里头的巷子里，也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黑市还在不在。
应淑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她没考虑那么多，靠着一股莽劲儿，一口气冲去了镇上。
到胜利路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路上零星有些上早班的行人。
应淑停在路口，没急着进去。
她到隐蔽处解下头巾，刻意用头巾遮住了半张脸，这才挑起担子，谨慎地走进巷子里。
一拐弯，应淑迎面感觉到一阵热浪。
倒不是说里面很吵闹，黑市上的人还习惯性偷摸交易，而是她没想到，外头胜利路那么僻静，巷子里面居然这么些人！
黑市里的人见有生人探头探脑，斜着眼上下打量应淑。
她赶紧收起好奇的眼神，挑着桶往里走。
她一走，桶里的水哗啦作响，鱼也扑腾尾巴，声音听得分明，就算桶上盖着木盖，瞧不见里头是什么，听见动静的人心里也有所猜测。
应淑刚一放下桶，一个工人衣服的大叔当即紧跟上来。压低声音问：“小姑娘，你这桶里是什么？”
应淑不说话，她学着旁边卖猪肉的，神秘地掀开一条缝，恰好鱼一扑腾，溅出些水，鱼腥味儿飘出来，大叔盯着桶，双眼锃亮，应淑眼瞧着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
哟，运气挺好，她赶上一个爱吃鱼的！
“你这鱼，怎么卖的？”
应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清脆柔弱：“大鱼一斤一块二，小鱼一斤一块。”
大叔听见声音，抬眼瞅了她两眼，语气变了：“你这小姑娘，几条鱼卖这么贵，实打实的猪肉才一块三毛五一斤，你这鱼不费粮，天生地养的拿来卖，便宜点！”
一边说，一边掀开大鱼那桶的盖，去翻看水里的鱼。
应淑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这大叔可不老实，明眼是翻鱼，暗地却使坏去抠鱼鳃，鱼死了她只能贱价卖，他想在一旁捡漏呢！
“嫌贵自己去抓！别动手动脚的！去去去。”
河里的鱼都是人家地方大队的财产，他一个工人哪敢去抓。偷摸养猪的多，卖鱼的不常见，想吃鱼只能等着年末销社上，不仅抢的人多，鱼还都是死的，哪有应淑卖得新鲜。
大叔见她厉害，语气又一变，赔上了笑脸：“哎呀，小姑娘，就是看看嘛。”
“你那是看吗？想要鱼我给你抓，不准自己动！当工人的有点素质！”
大叔被她骂了顿，悻悻走到一边。
旁边卖猪肉的一直冷眼瞧着，他喷了口烟，调笑道：“这么凶啊丫头，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看还有人买你鱼吗。”
应淑不搭腔。人美声甜也有烦恼，要是她是个裴老太那样的老太婆，哪还有这种麻烦。她不凶悍一点，别说被人占便宜了，怕是有人敢调戏她。
应淑这边角一时冷落下来，她也不慌，只安静地瞧着来来往往的人。
卖猪肉的以为她被吓怵了，却见她眼神忽然一亮，张嘴叫住一个从黑市里头往外走的女人。
那女人卖猪肉的也认识，刚刚在他这买过猪肉，身上穿着件小黄花的翻领衬衫，一看就知道是羊城流过来的时髦货，卖猪肉的印象很深。
“姐，买鱼吗？活蹦乱跳的鱼！招待客人上鱼最合适！”
那女人听见声音脚步一停，扭过头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家来了客人？”
应淑弯起眼睛笑，黑珍珠似的狡黠地一眨，并不把话说透。实在是老道些的都能看出来，这姐姐手里拿着那么大一块猪肉，又另拿了菜蛋，都是稀罕吃食，当然是拿来宴客的。
“我的鱼是今早刚捉的，新鲜着呢，姐来看看？”
被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热情招呼，女人有些不好意思，“那我瞧瞧……”
应淑掀开木盖，让她看大的那桶里的鱼。
女人本来没想买，面子上过不去才低头来看。一看就觉得，这鱼真是不错，比她爸单位里发得还新鲜，小姑娘没说瞎话。
“小了些，多少钱一斤？”
“一块二，姐看着合适吗？我给您抓条最大的？”
女人合了心意，买东西就是比男人爽快。她点点头，指着里鲜活的：“你给我抓那条。”
应淑下水抄起鱼，用草绳穿了腮，扭头朝卖猪肉的又一弯眼：“大哥，您看咱在一块卖肉也是缘分，借我使使你的秤呗。”
挺活络。
卖猪肉的也不小气，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应淑又会说话，一把秤他有什么不乐意借的。
应淑接过秤利索称了鱼，“二斤四两，两块八毛八。”她瞥了卖猪肉的一眼，这大哥轻浮，人不错，没缺斤少两。
女人拎着鱼满意地走了，应淑握着两块八毛八分钱，大松了一口气。
开张大吉！
一条鱼卖了两块两毛八，她今日这趟已然是不亏了。
“丫头，你这鱼真不能便宜点儿？”卖猪肉瞧着大点的鱼只剩两条，终于憋不住了。
应淑瞧他一眼，忍不住失笑，她说卖猪肉这大哥怎么老盯着她看呢，感情不是瞧她，也是想买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