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初一既进了我谢家的门,就是我的人。
「我的人,可比天上地下,哪里都好。
「你若瞧见她有什么不好,将自己眼睛挖去便是。谁给你的脸,到我面前嚼舌根?」
那说错话的人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连连求饶。
谢容策像是有些不耐烦,轻轻「嘘」了一声。
随后,压低了声音:
「你跪在这里,哭爹喊娘的干啥?别被她听见。
「她娇得很,会被你这副模样吓到。
「快滚。」
他的话落入我耳中,仿佛是有人曲着手指,轻轻在我心头叩了叩。
我捂着胸口,里面怦怦直跳。
又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退回到喜床上乖乖坐好。
「吱呀——」
门被人推开。
谢容策的脚步越来越近。
「等很久了罢?」
他转换了语气,柔和许多,和方才在院里的那个冷冰冰的谢小将军截然不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容策拿起玉如意,火急火燎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将军,这样不合礼数……」
眼前的他面颊酡红,目光灼灼,看向我的眼睛跟浸泡过泉水一样清亮。
这人真的喝醉了。
这种时候,怕是我说什么都不会听。
见我露出几分怯意,他这才有了几分清醒。
转身坐在不远处,目光灼灼。
「我刚从外边进来,身上有凉气,先离你远着些。」
此时,洞房春暖,花烛正燃。
我也能感受到,谢容策一直在盯着我的侧脸。
他忽然开口道:
「那天见你,一身素色,还以为是从池水里走出来的神女。
「今天这么明艳的颜色,竟然也很衬你。
「果然,天上地下,没什么比我的新娘子更好看。」
窗边「啪」地爆开了一抹烛花,我被吓了一跳。
我这才意识到,从谢容策进门之后,我就一直很紧张。
谢容策轻笑,朝我坐过来。
我顿时绷直了背脊,汗流如注。
既然已经礼成,那剩下的步骤,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洞房,想到吹熄蜡烛之后会发生的一切……
寒意不由得爬上我的背脊,令我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些事,在我眼中从来就不是什么「闺房之乐」,是折磨,更是痛苦。
宽大的喜服袖子下,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可眼前的人,是我的恩公,也是我的夫君。
看着眼前醉醺醺的谢容策,我极力说服自己。
屋内的花烛被熄灭,重回一片黑暗。
那双有些粗粝的手掌抚上我的盘扣,谢容策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我闭上眼。
在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带着浓郁酒气的吻,粗暴地咬伤我嘴唇。
碎帛遍地,我也像一朵破败的花。
似乎不仅是那个夜晚。
夜深人静,被束缚住双手双脚的时候。
在暗室里,赵景乾最喜欢抓着我的头发,逼迫我抬头——
「阮初一,忽然发现,其实孤也不亏。虽然你身份低微,但这张脸,还算说得过去。
「不信?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哭得可真有趣。
「像一条母狗,摇尾乞怜,真贱。」
那些回荡在午夜的恶魔低语,曾经像是一把匕首,一点一点切割我的自尊。
现在,又把谢容策的温柔划得粉碎。
那股熟悉的恶心之感直冲进鼻腔。
我再也忍不住了。
下一秒,我推开谢容策的身体,捂着嘴巴冲出房门。
8
不知道吐了多久,胸口终于畅快。
回到房间后,我这才发现,谢容策就捧着水盏,一直看着我的背影。
我接过,一饮而尽。
只觉得自己刚才犯了天大的错误。
我愧疚地跪在谢容策脚下,开始道歉。
「方才扫了将军的兴致,是我不合礼法,真是罪该万死。
「还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一次。
「我现在去重新洗漱,将军若不嫌弃,可以继续了。」
我开始动手解自己的扣子,动作又急又粗暴。
谢容策酒已经醒了大半。
他皱着眉看我,一把拉住我胳膊:
「阮初一,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好像就总是跪来跪去。
「方才你躲在门后偷听很久,最后也没有走出来。
「还有,明明不喜欢我亲你,现在却还是要这样取悦我。
「这些……大概也都是碍于礼法吧?」
我呆愣在原地。
所有小心思,在这一刻竟然都无处遁形。
「守规矩也不是这样的守法,你还真是……喜欢拘着自己的性子啊。」
话音刚落,谢容策学着我的样子,撩起衣摆,大大咧咧地跪在地上。
「喂,你在做什么!」
「我们婚约虽是圣上所赐,但我倒觉着你甚是合我心意,我并不排斥这桩婚事。
「至于你,若是另有心上人,实在不愿,等我找机会寻了由头,向圣上请旨退婚。」
他这番话实在是坦荡,连对我有意,都说得这么落拓干净。
「若你愿意……也别介怀我出身行伍,行事莽撞。我们来日方长,不如,慢慢相处着试试。」
谢容策抬起头,那双眸子认真地看着我:
「阮初一,跟我过日子,你愿还是不愿?」
那目光澄澈,盛着我从未见过的星辰。
也带着让人莫名的安心。
心念一动,嘴巴已经做出了回答:「我……愿意。」
他似乎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谢容策笑了,眼中星芒更亮。
他朗声说道:
「还有,谢府没那么多规矩,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所以……我希望你能自在些,凡事有我护你周全。」
「以后更不必跪来跪去。若你改不了,那就你跪我一次,我也跪你一次。」
他大红喜服染上了地上的尘土,和我一样,有些狼狈。
无论是在闺阁之中,还是上一世嫁入东宫之后,我早就习惯了谨小慎微地活着。
小时候,不听话就会挨饿,被阿爹打。
再到后来,不听话就会惹得赵景乾不高兴,他不高兴,就是我受难的开始。
他忽然凑近我,低声道:「听见没?」
热气呵在耳侧。
我有些痒,缩了缩脖子,直点头。
「对了。」
谢容策想起什么似的,复又笑着靠近:
「下次要是没忍住,又亲了你,可别恼我。」
9
后来,我才知道,谢容策没骗我。
整个谢府上下,确实都不太像是我记忆中的门阀士族。
我也终于明白,谢容策之所以会是这样纯良又直接的心性,正是因为谢府的人都是如此。
率性可爱,诸事随心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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