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将手随手搁在桌上, 上楼给沈清端荔枝,后来再惦起要将书收起来,书已经不见。宝月心眼大, 以为沈清自己收拾起来, 也就把这事搁下了。
后来那本书让林承州动怒,沈清抓着宝月,仔仔细细问了一回。那本书真是不知何时就凭空不见。
这书常被沈清随手搁在绣阁的桌上椅上,被人常见的,云绮大大咧咧,并没有这样的心眼, 再来绣阁的只有苗儿和芳儿, 苗儿拘礼,从不随意动作。喜哥儿和小果儿玩闹那日,芳儿也曾在绣阁少坐了一会。
世事就是这样巧。
无人料到, 这本书没有断送兄妹情谊,却激化了林承州心中的戾气。
芳儿年龄最小,还是个机灵甜蜜的少女, 沈清忙于应付自己的亲事, 就把这件事一直搁在心底。
芳儿对林承州的小心思, 在沈清的遮挡下,藏了好些年。
沈清瞧着芳儿低头抿唇,默然不语, 微微叹道:“妹妹很聪明, 只是不该用在我这里。”
若是真的喜欢林承州,那就把心思都花在他身上,在他面前展露风头,施展手段, 牵扯她做什么。
芳儿抬头,看着眼前女子,明眸皓齿,温柔妩媚,勉强动了动唇:“二姐姐说的话,我我听不懂”
少女的心思纤细,偶尔撞见他在众人中投向沈清的一瞥,那目光极柔软,不管身边有多么热闹,只要两人独处,就仿佛与众人隔绝起来。
两人眉眼里流淌的神色,不可言说的暧昧感。
只要沈清在,芳儿就没有办法,纵使她无一处输给沈清,仍黯淡得像个影子一般,林承州的目光就像风一样从她身上扫过,半点不起波澜。
当初只是单纯一点小心思,把那本书随手一塞,不过想在沈清出嫁前,再让两人多生分一点,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就仿佛山崩一样,天翻地覆,每一步都把她从这棋局里越推越远。
“再过两三个月,我和大哥哥就要迁居金陵。哥哥在那里买了一所宅子,以后应该就不回江都了吧。”
“听哥哥说,方玉、况学近来也正在打点行囊,要去金陵秋闱,哥哥说了,若是他两人能中举,以后在金陵交际,我和苗儿和云绮也能在金陵重逢。”沈清双手支颐,“那时候,兴许我是另一个身份,不和大家姐妹相称了呢。”
“芳儿妹妹呢。有何打算呢?”沈清望着芳儿,“妹妹年岁也不小了,婶娘近来也该操心妹妹的亲事了吧?”
离了施家、没了丈夫,虽然况家会照应些,日子过得不算苦,但毕竟不如往年的富足,田氏已被柴米油盐消磨得垂头丧气,如今还能指望的,只靠芳儿的婚事翻身。
田氏知道沈清和林承州的私情,乐见芳儿和沈清亲近,若是这兄妹两看在芳儿的面上再拉自家一把,那是最好不过。
“母亲近来还没有这个念头。”芳儿扯扯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斟酌回道,“我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想早些回去”
“你家离得远,又是走路来的,不若就在家里歇下。”沈清扶她,“家里空屋子多,我在家也闷得慌,明儿我还有好些东西要送给妹妹。”
这夜林承州听说沈清留芳儿在家过夜,先未说话,静静瞥了沈清一眼,眼睑又垂下,漆黑的睫掩住眼神。
沈清拿着软尺,正在给他量身,双手绕着他的窄腰,指尖一掐,半歪着头瞧他,迎着他的目光,笑盈盈问:“你瞧着我做什么?”
“妹妹心底打着什么坏主意?”他脸上也带着笑,“想做什么?”
沈清瞪他,语气娇软,红唇也撅着:“我何时打过坏主意?哥哥也太会冤枉人。”她绕到他身前,微微踮脚,软尺在他肩头一比,“是苗儿姐姐,心疼自家妹妹,话里话外有些不舒心,我现在过得称心如意,大方一些也没什么不行,反正也就这两个月了。”
两人挨得近,一双素手在他身上游走,十指纤纤顺着他身体往下捋过,林承州闻得她身上甜香醉人,伸臂一揽,将一段细腰按在身上,掌下的身躯玲珑有致,她仰头,见他俊雅面容,含笑眼眸,心头也暖洋洋酥软软,星眸亮晶晶,粲然一笑,露出两个深深酒靥。
抓着他的衣裳,踮着脚尖,将软软红唇印在他下颌,笑柔柔问他:“我在哥哥眼里,就是坏人么?”
“不是坏人,是只小狐狸。”他将人搂紧,嗓音也柔,“亲的地方不对。”
“我够不着呀。”她娇嗔,又觉得有些好笑,“谁让你生得这样高。”
林承州哼然一笑,将头微低,沈清勉力将脚尖踮得高高的,抓住他的肩,将唇叠在他唇上:呵气如兰,“少连哥哥”
唇瓣微启,香舌如小鱼一样游进去,纠缠在一起,林承州迁就着她,将肩背越放越低。
从妆镜里看,真就是一双璧人,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次日榴园用饭,沈清让宝月把芳儿和喜哥儿都喊来一起,兄妹两人一道从内室携手出来的,芳儿见了,仿若未见一般,朝着沈清和林承州道安。
天渐渐热了,桌上摆的是木樨银鱼鮓,玫瑰搽穰捲,薄脆蒸酥,几个素菜,小莲蓬藕带汤,柳叶编的小筐里装着时鲜的菱角和荸荠,满桌清清爽爽。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沈清会问问喜哥儿每日课业,叮嘱些衣食琐事,林承州说些外头时令趣事,今儿有芳儿在,沈清又说起苗儿、云绮,姐妹四人相伴数年的小事。
林承州带着喜哥儿去旁侧耳房写字,只留她们姐妹两人作伴,沈清见芳儿穿的还是往年半新不旧的衣裳,让宝月把衣橱内未穿过一两次的旧衣收拾出来,还有日常鲜少用的小物,妆奁里一些宫花之类,都收拾出来,叫了个小婢女,坐车送芳儿回去。
东西不少,包袱扎得大大的,芳儿脸上涨得通红,却又不能出言推拒,她爱美,沈清给的正是自己缺的,而且都是些新东西,拿着不丢人,但林承州在一旁,偶尔投过来的清淡一瞥,顿时觉得心头不是滋味,脸上火辣辣的。
林承州和沈清站在荼蘼架下,目送芳儿出门,见那捧着硕大包袱的小婢女,视线挡着,走路都不利索。
那翠金包袱大到有些离谱,就真有些像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林承州抱着手臂,斜眼看沈清,悠悠问:“我怎么觉得妹妹心思有些坏。”
沈清扭头,正正经经看他,正正经经的面孔:“哪有?”
她迎着林承州笑谑的眼神,起先还绷着,后来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咯咯大笑起来:“我心地很好的。”
“促狭的丫头,你就是故意的。”林承州去挠她雪白的颈项,她脖子尤其怕痒,左藏右躲,一下子缩在他怀里,连声哎哟求饶:“大哥哥,你就饶了我吧。”
他将人摁在廊柱,捧着脸腮就亲下去,她的钗环花钿都被拂乱了,掉了好几枚在地上,鬓发也散着,佳人风姿慵懒,脸上还挂着狡黠的坏笑,她哪有那么好的心地,操心这个怜悯那个,心里淘气着呢,却又让人揪不出错处来。
合心合意,每一分都生在他肉里。
沈清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去,连连跺脚,在他唇舌里挣扎:“好了,好了,被人瞧见了。”
他捧住她的腮,眼波温柔像湖水:“我看湖里的荷叶生得高大,荷花和小莲蓬都冒尖了,小舟还系在树下,我们摘荷花去。”
“喊上喜哥儿?”她气喘吁吁,眼睛晶亮。
他拉着她就走:“光天化日,少儿不宜。”
“哎,我的发钗。”沈清被他快步牵着,一边去抚散乱的鬓发,一边顾着裙子,两人拉拉扯扯,一溜烟就去了湖畔,跳上小舟,松了缆绳,划进了湖心。
这是新园子的第二年,草木生得葳蕤,湖里的碧荷也生得格外繁茂,一柄柄绿伞遮蔽得严严实实,一个个花骨朵藏在叶间,有心急的几株,已然半绽在湖心。
莲舟停在那儿,身周都是荷花荷叶的香,湖水清新的潮气,有风声有鸟叫,兴许远处还有偶然路过的下人,但眼下就是宁静的,唯他们两人的世界,他喘着气吻身上人,舟子摇晃,湖水也荡漾,两人都不敢太过放肆,但心底就是要肆意,要横冲直撞,要势均力敌,要争个你死我活。
衣裳完整,姿势别扭,兴致却分外高昂,连他都闷哼出声来,喉结滚得厉害,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风流至妖,一睁眼,眼里却全是惊涛骇浪,黑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她看,散落满肩如瀑长发,脸如芙蕖,深情在眉,妩媚在睫,眼里都是迷蒙和醉意,红唇鲜润,忍无可忍咬着自己的指节,将声音全都堵在里头。
湖面的涟漪许久才平静下来,她声音有些闷,抱紧他的腰:“不许。”
不许他出来。
眼眶湿润润,雏鸟似的,他将一把黑鸦鸦的青丝拢在她脑后:“怎么了?”
她不说话,双臂缠住他,将头颅偎依在他肩头,额头抵着他,蹭一蹭,猫儿求抚摸似的,胸膛里闷闷的,指尖在他衣裳的绣纹上划动,轻声在他耳边:“我好像再也离不开哥哥了。”
“日子过得好奇妙,怎么会这样” 她声音还带着鼻音,哑哑的,柔柔的,像委屈像喟叹,“怎么办呀”
她把他缠得极紧:“怎么会这样我有些害怕”
他的心彻底软下来,抚摸她的发:“怕什么,我永远在”
终守得云开见月明。
后来芳儿也常往榴园来,陪沈清说说话、喝喝茶,约着一起去况家看苗儿,林承州没有过多问过。
有一日,王妙娘泪水滂沱,挺着肚子,敲开了施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