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辗转反侧。
距离顾如沉造反,尚有两年时间。
我虽与他退了婚约,可终归是白鹭书院给了他庇佑,圣上到时若是追究起来。
白鹭书院怕是一样难逃罪责。
更何况,他为何造反,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上一世,我自然是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的。
甚至就连母亲都曾来拐弯抹角地规劝过我。
可我就像是中了蛊毒一般,非嫁顾如沉不可,若问我为何喜欢他……
电光石火之间,我脑海中浮现一抹猜疑。
若真如我所想,怕是上辈子,我一直活在巨大的阴谋中而不自知。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被无限放大。
我开始有意寻找蛛丝马迹。
此时,废除婚约的旨意堪堪来到。
而前来宣旨的人,还是我的熟人,异姓王萧璟覃。
他的先祖曾跟着开国皇帝开疆拓土,封号也是这么传下来的。
到他这一代,已经成了京城的混世魔王,人见人头疼的存在。
他刚进门,就把圣旨塞到了父亲怀里:「老师,你们自己看吧。」
然后几步走到我身侧,语带嘲弄道:
「我说,孟青芽,本王不过离开半载,你就被人欺负成这样了?」
我暗自咬牙。
这家伙从小就在白鹭书院读书,跟我算是青梅竹马。
平生一大乐事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嘲讽打击我。
我掐了掐手心,憋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
「与你何干,不会巴巴地赶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吧。」
萧璟覃转过头去,背部抖动了几下,我以为他在笑我,当即黑了脸。
谁知他却转过来,压下翻涌的怒气,认真地看着我:
「傻丫头,早些年我就告诉过你,除了我,不许给别人欺负了去,你当我放屁吗?」
一缕阳光自头顶落在他高束的头发上,我看得失了神。
这便是被人护着的滋味吗?
我心间涌起一股暖流,不论承诺是否作数,总归是他有心了。
在铃铛的安排下,之前派人打听出的三个人,我去暗处见了一面,皆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顾如沉平日里就很少出门,退婚的事一闹,更加足不出户,也无从下手。
这一世,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轨道,但有一件大事,我记得很清楚。
彼时,这个时间,我和顾如沉已经成亲。
我忙着筹备,是以错过了月前一年一度的书社大会。
此间,有位来自江南,惊艳绝伦的才女横空出世,压过我的风头,一跃扬名。
后来她入了宫,就没有再听说她的任何消息了。
母亲命人前来通知我,宫中要筹办流水席,邀众多世家夫人和贵女赴宴。
我这才知道,那位才女如今已入宫做了贵妃。
7
宫里这次在宫中荷园做了曲水流觞席。
因是临河而建,独成一岛,四周皆种满荷花,便取名荷园。
如今已是秋季,荷花凋零,宫人别出心裁换上了薄纱,也别有一番趣味。
等我与母亲一路曲曲折折来到水榭时,三三两两已坐满了人。
刚坐下,窃窃私语声就传了过来。
是几位不甚相熟的女子。
「听说了吗,孟氏嫡女被退婚了,说是她那个未婚夫克妻呢,顾公子玉一样的人儿,竟然生了这么一个命格。」
「谁说不是呢?据说这位顾公子,自小便父母双亡,有幸被孟家那位小姐给捡了回去,孟家这些年给他最好的资源去培养,不承想,竟然是个克妻的。」
「嗐,我听说的可是另外一个版本,据说这孟青芽跟别人有了私情,临场悔婚的。」
我垂下眼,摆弄着手中丝帕。
我知晓自己与顾如沉的事,会有各种版本传出,也做好了听各种难听话的准备。
可如今听到,心绪却远远没有想象中平静,反倒有些委屈。
有破空声传来,一块泥巴直直砸到旁边那桌女子的木桌上,碎泥溅起,花了几人的精心装扮。
水榭中一时鸦雀无声,有人咒骂着朝始作俑者看去。
萧璟覃今日打扮得就像一只发情期的孔雀般五颜六色,高束的马尾在身后随着他的走动甩动,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么刻意地一打扮,许多少女纷纷红了脸。
可偏偏这人与众不同,他也不嫌脏,手里握着一团烂泥,刚刚的污泥就是他扔的。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你们是哪家的小姐,与其浪费时间嚼舌根,不如回去多读几本《女诫》。」
这是在说她们没有教养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刚骂骂咧咧的人,看清他是谁后,脸色瞬息煞白,又因抵不住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只能灰溜溜地往人群里避了避。
萧璟覃转头看到我,眼眸骤然一亮,几步走近紧挨着我坐下后,用净水洗干净手。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小心翼翼打开来,是包裹得完好无损的软糖糕。
他讨好地往我手边推了推:「先吃点糕垫垫,开席我估摸着还早。」
软糖糕是我小时候的最爱,不想他竟还记得。
我拈起一块咬下去,入口香甜,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暖暖的,我满足地眯眼。
萧璟覃赶紧递过来一杯水。
我被他照料得事无巨细,耳根微微发烫,手指发软,一不小心,水杯倾向桌案。
我惊叫声尚未来得及喊出。
萧璟覃眼疾手快掏出帕子阻止了水流,否则我免不了被弄湿衣裙。
我和他正忙着处理眼下事,另一边,游船靠岸的喧哗声传来。
8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
一白衣女子踏船而来,白衣飘渺,身后跟着成群结队的宫人。
她排面大,出场又别出心裁,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有识得她的,纷纷上前行礼。
虽然来之前,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可当面验证后,又不禁唏嘘。
眼前这人的脸,实在是与我死前看到的人,一模一样。
一簇簇血色的花缓缓在我眼底晕开,我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如果我没猜错,白衣女子,正是顾如沉的小青梅,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沈茵茵!
沈茵茵莲步款款,所过之处皆刮起一阵香风,堪堪停在我侧前方的席面上,贵妃的专属位置。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收回视线,冷不丁被几乎贴到我脸上的萧璟覃吓了一跳。
他撩起我的额前碎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女人能有小爷我好看?」
我真是服了萧璟覃的眼神,忍不住瞪他。
「你是不是眼神不好,有病早点治,别讳疾忌医。」
不说还好,一说他凑我更近。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后脖颈,我几乎要跳起来,强压局促地推了他一把:「端庄些,都看着呢。」
「我就不!」
四周人声淡了下来,我抬头看去,不知何时,众人的视线开始有意无意地落在我和萧璟覃身上。
八卦好奇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虽有些尴尬,倒是能坦然受了众人的目光。
只可惜,有人受不住了。
高调而来的沈茵茵冲我遥遥举杯,一开口便是吴音软语:「这位便是上一任诗会的魁首,青芽姐姐吧?」
皇后娘娘还没来,整场宴会属她最大,她开口,自然安静了下来。
我起身:「回娘娘,魁首不敢当,只是诸位才子承让罢了。」
谁知她根本没打算放过我,哈哈一笑,语调变得刺耳:「哦?如此说来,那些没得魁首的人就是运气差咯?原来这诗会也不过如此嘛。」
我正斟酌怎么回,就被萧璟覃塞了一口糕点,不上不下堵在那里。
脸被涨得通红,恨恨剜了他一眼。
结果,却听到他说:「贵妃还是先了解下白鹭书院再大放厥词吧,别当着这么多世家大族的面,丢尽脸面。」
「况且,也不回家看看自己那样儿,搞得跟守灵似的,一身白,你以为白衣胜雪啊,实际上白衣赛鬼还差不多。」
萧璟覃这损嘴,头一次让我有了生得真好的错觉。
周遭偷笑声、抽气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