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裴云若有孕,陛下便给她晋了位分,择了荣为封号,迁居青鸾殿。
那些日子的赏赐源源不断,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陛下这样开心,来日娘娘若是生下皇子,只怕封后也是想得的。」
裴云若轻叱道:「不许胡说。」
但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坚冰已经融化,想必这个孩子生下后,她与陛下便能真正地以诚相待了。
我知道裴云若有多爱这个孩子。
她或许不爱陛下,但必然爱他们共同的这个孩子。
裴云若亲缘淡薄,父母双亡,只能流亡千里至京城寻求亲戚庇佑。
她虽然不说,但我能看出来,她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有个休沐日陛下拉着她胡闹后,她本是要守着规矩喝下避子汤的,但陛下黏糊糊地贴上来,「别喝那劳什子了,给朕生个小皇子不好吗?」
从来恪守规矩的裴云若犹豫一瞬后,当真就迷迷糊糊的忘记了。
想来正是那一次后,有的这个孩子。
太医确定她有孕后,裴云若半天都不敢动弹,直到我忍不住笑出来,「娘娘,小皇子没有这么脆弱。」
裴云若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走动,手足无措,神情中却满是惊喜。
她坐在临窗大炕前给孩子绣小衣裳时,陛下就陪在她身边,玩着绣筐里的丝线与绸缎,日光如水一般倾泄在他们身上,岁月美好的几乎静止。
这样的美好叫裴云若也迷了神,她会情不自禁地叫出,「阿照,帮我拿下丝线。」
阿照,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这话脱口而出时,裴云若猛然惊醒,她连忙起身要赔罪,陛下却笑着将她按回,「叫个名字而已,也吓成这样?」
我能感觉到,那一刻裴云若的心是真的软了,陛下若是这时向她求一份真心,她定然会给。
可惜的是,这个孩子没能生下来。
饶是我已然严防死守,裴云若近身的人和物也一再小心,这个孩子还是没了。
怀到四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裴云若就倒下了。
太医诊脉诊了半天,最后只能说一句,「许是盛夏母体孱弱,难能保胎,娘娘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裴云若初初知道时,只是呆滞,双眸无神,陛下只能流着泪将她抱在怀里,一直唤她的名字,才能将她的神唤回来。
裴云若自入宫以来,情绪从未有过大的波动,再生气也是笑盈盈的,此刻窝在陛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闻者伤心。
陛下一直抚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因为共同孕育的这个孩子,他们多了一层斩不断的联系。
也因为同时失去这个孩子,他们的悲伤一起共鸣而愈发亲近。
裴云若小产的那个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陛下便一直陪着她。
我知道,陛下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陪着裴云若,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但陛下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他还有天下万民。
那年徽州水患,庄稼全烂在田里,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张着嘴等朝廷的救济粮,陛下再心痛也必须打起精神去处理政事。
裴云若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唯有这一次她越了界。
她攥着陛下的手哀求,「陛下让臣妾待在明政殿吧,只要离陛下近一些就好。臣妾不会打扰陛下的。」
从来对裴云若千依百顺的陛下第一次拒绝了她,「没有后妃进明政殿的规矩,你听话,朕处理完政事就来看你。」
裴云若不肯放手,陛下便蹲下来,手覆上裴云若的脸,轻轻地拍了拍,冷冷道:「荣妃,你越界了。」
一句话叫裴云若陡然清醒。
她放开手,陛下走掉了。
事后她很自责地对我说:「姑姑,是我错了,他是陛下,我怎能要求他为我抛下苍生。我怎能做这样的蠢事。」
6
陛下很长时间没有踏入青鸾殿。
这也算是陛下给裴云若的一个惩罚。
裴云若再不曾越界。
陛下不来的日子,她就替他好好打理后宫。
只有每月月初月尾,例行向陛下禀账时,才去见他。
因着裴云若治理有方,二月后宫无人受到苛待,却节省下近一万两开销,陛下合上账簿赞许的点点头,伸出手亲自将裴云若扶起,「爱妃辛苦了。」
他们这才重归于好。
三月初七是陛下的二十岁生辰,自然交给裴云若来操办。
陛下是年轻人,不好那套咿咿呀呀的传统寿宴,裴云若便别出心裁的办了一个马球会,遍邀京中马球打得好的公子小姐,组队来赛一场马球。
这场马球新奇便新奇在,以男女两队对抗。
陛下想到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便笑了出来,「这怎么打?」
裴云若便笑,「陛下可别小瞧了我们女子,要同臣妾赌一局吗?」
陛下欣然允诺,两人开了一个赌盘。
那日裴云若打扮得明艳大方,坐在陛下身边,光彩耀人,不少人的眼光直往高台上瞥,陛下瞧了便笑,「他们在看你呢。」
裴云若当时正给陛下剥着一粒枇杷,闻言只是笑笑。
马球开场,陛下忽然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顺着陛下的眼光看过去,是一群英姿飒爽的世家小姐们,穿着鲜艳的马球服入场了。
其中最耀眼夺目的,是领头一位。
她姿态极佳,哪怕在骑马,上半身也挺得笔直,脖颈纤长。
日光下,面庞白得耀眼,杏眼大而清澈,全场瞩目。
御马追球时,目光专注坚定,进球后与同伴大笑欢呼,笑的眉眼弯弯,是宫中绝没有的活泼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