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则奕看了眼她低垂下轻轻颤动的眼睫,复又抬眸看了眼还插在她发间的簪子,低声道:“走吧。”
遇辞点头应:“好。”
*
落了雨的园子,湿漉漉的,花木、青石板路都升腾起一股氤氲的湿气。
一路下来,除了雨打草木声,还有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撞击廊柱的声响。
撑同一把伞,两人距离有些近,但今天却安静得出奇。
傅则奕素来少言,遇辞竟也跟着不说话,要是往日,她应该早就叽叽喳喳同他讲各种趣闻了。
其实刚刚祖奶奶并没有同她说簪子的意义,但从傅则奕母亲头上看见,她也能猜出七八分。
想起昨晚他同她说的婚约,她也大抵明白,或许他只是——为他牺牲了一下自己。
想到这,她低垂的眼睛微微颤了颤,又想起刚刚在祖奶奶那边看到的相册,忽然感觉心里翻腾起一股酸涩。
恰好此时已走入了南园,到住月阁下时傅则奕停下了步子,低声提醒:“到了。”
遇辞闻声愣怔一下,抬眸看了看眼前的阁楼小梯,赶忙应了声:“好。”
而后抬脚踏上了木梯的台阶,站在那回首看了他一眼。
傅则奕举着伞站在木梯的廊檐外,微微仰首看着她,眉眼深邃润亮,“上去吧。”
自她住进裕园开始,他就没踏上过住月阁一步,分寸与礼节他向来把握得十分得当。
遇辞抿唇默了片刻,才收回视线,回身往楼上攀去。
红木梯,踩在脚底“噔噔”作响。
小梯蜿蜒,拐过一个平台,遇辞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傅则奕又在楼下站了会儿,直到听见小阁上的回廊传来脚步声,才转了身。
遇辞顺着回廊往房间走去。
从木梯上来依次是她的舞房、琴房,最后才是卧房。
走过舞房,路过琴房时她的脚步顿了顿,偏头看了眼支开的支摘窗。
她幼时跟着母亲学古筝与古琴,后来又学了些西洋乐器,每样说不得精通,但基本都能上手。
但好些基本后来她因学业缘故都没再学了,加上家里也没地方搁置那么多的乐器,最后只捡了一两样坚持了下来,直到搬进裕园,在她还没住进来之前,她的琴房就布置好了。
从小到大,所有她只要会的乐器,这里都备了一份。
她在琴房外站了片刻,而后忽地转身往回跑了一截。
傅则奕刚从住月阁下的小石桥上走下去,就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小叔!”
他停下脚步,回首看去。
雨还在下,细密的映在晃晕的灯影下,阁楼对外开放式的回廊围栏前站了抹身影。
宫灯在她头顶摇晃,眼眸亮闪闪地看着他,她说:“要来听我弹琴吗?”
兰亭
夜色浓沉,和风兼着细雨,傅则奕执伞于灯火阑珊处静立,须臾低低应了声:“好。”
遇辞静静看向他,而后也漾开嘴角笑了起来。
……
引着傅则奕进了琴房,遇辞小跑过去揭开了琴架上遮着的防尘套,她回来之后还没碰过这些。
而后转头看向刚刚迈进门槛的人,他的神态似是有些犹豫。
遇辞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室内,道了声:“回来后琴房我还没用过。”
意思是这里不是她的私人空间。
傅则奕听出来了了,缓缓垂眸看了眼琴架上已被她掀开防尘罩的古筝,低低应:“嗯。”
随后便缓步踱了过去。
遇辞笑了一下,转身去掀钢琴上的防尘罩,而后转过身来,一副“任君挑选”的神情,问他:“你想听哪个?”
傅则奕被问得顿了一下,眼神一一看过琴房内的乐器。
这应是自她搬来至今六年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来这里。
这些乐器他只在采购时见过一回,现在是第二回。
视线扫了一圈,而后又回到她身上,回道:“你选吧。”
闻言,遇辞回头看了眼,而后抚了抚古筝的琴枕,紫檀木的面板,质感极佳。
“那就古筝咯!”
说着,绕过琴架,坐到了琴凳上,拿起一旁盒子里的义甲一一缠于指尖,而后垂眸试了试音,确保音准没有问题。
傅则奕看了眼她细致认真的表情,偏头看了看角落的椅子,走过去坐了下来。
刚落座,坐于琴后的人再次抬眸看来,眼眸似是弯清泉,透着润亮与俏皮,问他:“想听什么?”
他动作微滞,神色也跟着茫怔了一瞬。
遇辞忽然笑了起来,“还是我选,对吧?”
话音落,傅则奕也跟着弯了弯唇,声色柔和道:“嗯,你选。”
遇辞笑了一下,而后认真思考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般的“啊!”一声,接着正了正坐姿,低首看向琴弦,双手轻轻抚于琴上。
琴音随着她指尖的拨动缓缓传来,曲调清脆,宛如山涧清泉跃然石上。
是《兰亭序》。
当年她用这琴弹的第一首曲子。
那会儿是老太太觉着新鲜、想听,傅家小辈里没有女孩子,便也没安排这些课程,听说遇辞会弹,便让珅伯将琴搬去了西园。
那段时间遇辞基本都在那边练琴。
遇辞其实有好久没练了,曲谱也有些记不清,弹上句时她得赶紧想下句的调子。
好在最后完整弹完了,也算功德圆满。
将手从琴上拿下,缓缓舒了口气,胎膜看去时,发现傅则奕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漆邃明亮,似是有话要说,果然下一秒他动了动唇,“玉珩山有座兰亭。”
遇辞闻言茫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笑了起来,“那也不是王羲之的故居。”
傅则奕也跟着微微扬了扬唇,没作答。
遇辞看了眼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脸上笑意敛了一瞬,而后缓缓将手伸去脑后,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
长发坠下,她将簪子放至掌心看了看,而后抬眸看向不远处椅子上的人,低低唤了声:“小叔。
傅则奕神态微顿,没应答,看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话。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这个簪子的意义了,之前在海州你和我说,我会有自己的人生,不必为任何人做任何决定——”
说到这她顿了顿,“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回来陪陪你和祖奶奶,所以,你也不必为我做任何决定,就算你不这样护着我,我也不会和傅云铮在一起的。”
“你说的,傅家和遇家最不缺的就是疼爱我的长辈,你不会让我受委屈,祖奶奶也不会,我自己更不会。”
说完,她握着簪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簪子我还还给你,太贵重了,你未来——”
说到这,她再次顿了下来,扑闪的眼睫轻轻颤了两下,“要交给这辈子除了母亲以外,更重要的女孩子。”
她知道分寸,也明白这不是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姑娘的眼眸很明亮,神色也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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