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有些人,活着比死了痛苦,相见比不见更为折磨。
冷宫的位置实在偏僻,还没进门,就感觉周遭一股冷森的气息。
徐琬仪站在屋檐下,远远看见一个女人瘫坐在刚下过雨的地面,浑身泥泞的被一群女人欺负,身上不是泥,就是伤,若不是那双眼睛还算熟悉,她都难以相信被打的女人就是曾经站在她跟前耀武扬威的赵绣儿。
赵绣儿不会说话,被打连求饶都不会,只能呜咽着不住的冲那些人叩头求饶。
她张了张嘴,难以相信,凌墨渊果真能将赵绣儿扔在这种地方不闻不问。
小如看得倒是解气道:“娘娘,你看她如今全是自作自受,从前仗着陛下宠爱,不知害了多少人呢!”
徐琬仪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从前,他也很爱她,可一旦厌了,便只得如今下场,她不是贵妃,偌大的宫中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若有一日她死了,恐怕世上连个记得她名字的人都没有。”
虽然徐琬仪没有明说,小如却知道,那个他是在说凌墨渊。
她不敢议论,只小声道:“本来就没有人记得她,陛下说是宠了她那么些年,可就连陛下都记不得她的名字,往后更不需要人记住。”
徐琬仪看着眼前的赵绣儿,就好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若不是她生在徐家,有父兄撑腰,恐怕最终也是要落到这个下场的。
她终归还是心软,将人赶走,将一瓶药放到那哑女跟前。
哑女抬头,看见徐琬仪的脸时却只剩下了惊恐,她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只不住的往后退。
从前便是再恨,看见她如今模样,也恨不起来了。
徐琬仪站在她跟前,轻叹了一句:“当初何必要进宫,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
她这一句,好像是说给这哑女听的,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等她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外殿传来声音:“陛下驾到!”
本来还浑浑噩噩的哑女,在听到陛下的字眼时,仿佛忽然清醒了。
她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外殿跑。
只是还没等到凌墨渊跟前,两个手脚利落的太监就将她死死按住了。
“陛下,人已经在这里了!”
徐琬仪听着外殿的动静,轻轻拉住了小如没有作声,她也想听听凌墨渊跑到冷宫这种地方做什么。
“说!当年陛下说赐给徐将军夫人的不生丹到底怎么回事?”
外面太监尖细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
徐琬仪浑身一惊,不生丹?
当年母亲就是因为这东西才没救回来,怎么会查到冷宫的赵绣儿头上来?
“陛下,就是她!是赵绣儿,不,是这个哑女指使奴婢做的,说让奴婢将假的不生丹调换,再给徐夫人送去,是她说陛下忌惮徐家已久,老早就想除掉徐家,奴婢做了这件事就是为陛下分忧!”
透过偏殿过道的空隙,徐琬仪看见从前在赵绣儿身边伺候的宫女瑟瑟跪在地上指认。
她的心一悬,当年母亲的药,是被人调包了的?
“啪——”一只精巧的瓷瓶被人狠狠摔在地上。
凌墨渊的声音狠戾又愤怒,一把揪住哑女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朕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你,朕什么都能报答你,除了皇后!你竟敢背着朕如此阳奉阴违!”
哑女惊恐的挥舞着双手,想要表达什么,嘴里只剩了呜咽声。
凌墨渊一松手,她便像块破布一样摔在地上。
“这些年,你就是仗着救命之恩如此胆大妄为,该死!且不说徐夫人是朝廷一品诰命夫人,就凭她是皇后的母亲,你也不该动她!”
凌墨渊实在显少有这般暴怒不止的时候,吓得众人不敢作声。
“来人,将这个毒妇带下去,杖毙!”
正当身边的太监要将人带走,在后殿听了许久的徐琬仪才走出来。
“慢着。”
凌墨渊看见徐琬仪,脸色才稍缓了些许:“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寒气重,先回去。”
徐琬仪浑身有些发抖,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仇恨。
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只看向地上的哑女:“我母亲,真是你使计害死的?”
那哑女先是看了看凌墨渊Ns,而后才看向徐琬仪,脸上却绽出极致疯狂的笑来,嘴里嘶哑含糊的吐出一个字:“杀!杀……”
徐琬仪看她疯狂的模样,也已经知道答案。
母亲竟是被这个疯女人害死的!而她……
徐琬仪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无比绞痛,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吐了出来,而后,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如历经一场大梦,梦中见大雾四起,空荡无人。
“琬琬……”
梦中有人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兄长的声音。
可是徐琬仪努力的想要去找寻这些人的影子,却始终没有音讯。
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之中,显现出一棵参天桃树,树下有人在舞剑,身影陌生而又熟悉。
她一步步靠近,直到树下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凌墨渊穿着一身白衣锦袍,墨发高束,收剑在前,长身玉立。
他望着她,伸出手,语气无比温柔:“琬琬,跟我走吧。”
徐琬仪愣愣的站在原地,刚刚抬起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身后的大雾散去,渐渐换变成重重宫墙,皇城如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往下吞。
她无比惊恐,陡然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丝绸床帘,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她微微侧头,内殿之中只亮着一盏灯烛,灯芯微微爆响,烛火随之晃了晃,打在凌墨渊的侧脸上。
他趴在床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不展,眼底缊着淡淡的乌青,下巴泛出点点青色的胡渣,想来也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徐琬仪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他闭着眼,仍旧能瞧出昔年他少年时的青涩眉眼。
有一瞬,她想起从前,嘴角微微上扬,就好像这些年,他们从未分开过。
“琬琬,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