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嫡姐居心不轨,是在她给我送红豆糕的时候。
「这样的一碟红豆糕,看起来平常,可里面掺杂的金刚石粉却是价值不菲。」
「若久食,必肠穿而死。」
我正捏了一块红豆糕,一道陌生的男音突兀地出现在我耳际。
可嫡姐浑然不知,只殷切地看着我。
我咬了一口后不动声色道:「阿姐,口好干。」
趁着嫡姐转身,我将剩下的半块红豆糕,顺着袖笼藏了起来。
不管这个陌生的声音是谁,又是从哪里传来,我小心地验看一番就明了了。
看我咽下红豆糕,阿姐久违地拍了拍我的手笑:「清欢,喜欢吃的话,阿姐以后每天给你做。」
「阿姐,我喜欢。」
我是真的喜欢红豆糕,阿娘过世前就做了这样一碟子,只不过阿娘做得口味淡,没有那么多糖。
她怕我吃坏了牙,一直不愿我吃糖。只那一次放了些,宠溺地看我吃完。
待嫡姐走后,我将余下的半块红豆糕置在碟子上小心地用勺子碾碎,将旁人都支走后才拿到太阳下查看。
阳光下,细腻的红豆泥中竟映出缤纷多彩的颜色。
这,就是金刚石粉?
我记得《本草纲目》中有说,金刚石砂可钻石补瓷,若做钗环服佩,可辟邪恶毒气。
可若口服,书中虽未提及,可想来可钻石的坚韧之物,吞服后怕没那么容易消化。
阿姐,你做什么我都会吃的,可你为什么偏偏选了红豆糕呢?
这是阿娘为我留下的唯一的点甜。
捻碎的红豆糕,我一点点地喂给了笼子里的兔子。
兔子是爹在我生辰那天送的。
嫡姐和我,是同一天,一前一后地出生的。
生辰那日,爹给了嫡姐一支玲珑玉钗,玉钗剔透晶莹,一看就价值不菲。
而我的生辰礼,是那天原本要被碳烤的兔子。
我抱着那只灰色的杂毛兔子,很想吃一碗阿娘才会给我做的长寿面,上面会卧一个只有生辰日才能有的荷包蛋。
我看着正吃红豆糕的兔子,它跟了我宋清欢,真是倒霉透了。
自那后,阿姐真的每天都会给我送红豆糕。
每回我都会吃几口,让她定下心,再想个法子将剩下的塞到袖笼。
待她走后,我再将压在舌下的红豆糕吐出,一并地喂给那只兔子。
不过五日,那只兔子便死了。
我从集市上又买了一只。
所有人都只当是我不会养兔子,又不敢让爹发现自己养死了他送的生辰礼。
好在这样的红豆糕我并没有吃太久。
第五只兔子买回来后,东宫太子和三皇子同时开始议婚。
2.
太子和三皇子同时议婚,这是当今天子对朝堂诸臣明目张胆的试探。
众人心知肚明当今太子胸无城府,只是三皇子的磨刀石。
可太子是皇上钦点的。
究竟是站队当朝天子还是未来可能的皇帝。
古往今来,都罕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那日,爹先是同嫡姐谈了许久。
我不知他们都说了什么,可嫡姐出来后,爹便将我叫了过去。
「清歌被爹娇纵惯了,比你少了些宽仁端庄。爹思虑许久,还是觉得你嫁入太子府更合宜。」
爹面上一片慈爱,真像是一位疼女儿的好爹爹。
「做了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你便是皇后。自从漫漫去后,爹是忽略了你,如今只要你成了太子妃,今后便一辈子锦衣玉食,就连宋家都要仰仗你。爹也是为了你啊。」
我垂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虽说宋褚如今只是为了哄骗幼女认下婚事,可太子登基,宋清欢便可成为皇后,此言不虚。」
「潜龙在渊,其志在天。」
便是这八个字,让我定下了主意:「多谢爹爹筹谋,女儿愿嫁太子。」
「好。」爹起身,一刻也不愿与我多待。
「你的画像爹命人送入宫,这两天再给你置办些衣服、首饰。到时随我入宫。」
我垂眸应下。
第二日,阿姐云鬓峨峨,揉蓝色的衣裙衬得她娇媚可人。
「清欢,记得吃红豆糕,别放凉了。」
她将食盒塞到我怀里,便匆匆地离开了。
爹引着她出府时,眉眼间尽是得意。
是呀,宋府两个女儿,一个送入太子府,一个送给三皇子,天下好事都成了他的。
可直到如今我也不明白,为何阿姐要对我下毒?
在她眼里,我应当连绊脚石都算不上啊。
那日阿姐回来后,高兴得钗环都掉了。
听闻三皇子俊朗不凡,阿姐这应是得偿所愿了。
那之后阿姐还是会给我送红豆糕,可却很少会在我房里停留了。
她每日都忙得很。
爹送来的新衣和首饰已经快抵得上我之前所有。
我每日学着阿姐的样子梳些当下最时兴的发髻,生怕到时进宫丢了身份。
「明日一早随我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爹站在门外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
我惴惴了一夜,总是想起那句「潜龙在渊,其志在天」。
当今太子,真的是藏拙吗?
3.
到凤栖宫外,爹便被皇上差人叫走了。
只留我一人去拜见皇后与太子。
引路的是位姑姑,似是察觉到我的不安,她刻意地放缓了步子:「姑娘无须惊忧,娘娘只是想见见姑娘。」
我微微地松了口气。
这样细腻温柔的宫人,她的主子也不会是坏心肠的。
这般想着,我才觉着腿好像也不抖了。
一进门,我便听到了笑声。
毫不遮掩的,开怀笑声。
「娘娘,太子殿下,宋姑娘请来了。」
我垂着头,依规矩行了礼。
刚才的笑声,应就是皇后和太子的吧。
也不知两人在笑什么。
「清欢来了。」皇后的声音十分轻柔,「易遂,你来,这姑娘吾看着就喜欢。」
「儿子看着也喜欢。」
太子声音一落,我便红了耳根。
自幼我便听惯了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要小心地揣度,仔细地分辨。
哪里听过这样直白浅显的。
就连阿娘也很少会说这样的话。
「你喜欢,也得清欢点头。」皇后温和地一笑,又看向我,「吾去园子里走走,你们两个孩子聊。清欢,你也莫要怕,易遂这孩子猫脾气,只敢龇牙,不敢伸爪。」
说着,还背着人冲我眨了下眼。
原本紧张得手足无措,可这一个表情和对太子的可爱描述,竟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后娘娘向我使眼色,还将太子比做了猫。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谁说给我听都不会信的!
这一刻,我竟然无比地羡慕这位笑起来莫名地透着憨傻的太子,他有一个好爱自己的娘。
被这样的母亲疼爱,一定很幸福。
「市井街头是不是都说吾是草包太子?」太子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看向我。
原本宽下的心骤然又紧了起来。
草包太子这样的话,也是可以这样明着说出的吗?
不过即便他真是草包太子,也轮不到我置喙。
正打算摇头否定,太子又兀自地笑起来:「父皇身康体健,吾这个太子只是安定民心的国之重器。草包易做,太子难当。」
「不过吾如今觉得草包太子甚好,否则,今日来的便是宋清歌了。」
我闷着头不敢应声,太子明显地意有所指,若应了,岂不是承认爹是三皇子党?
看来那个声音果然没有说错,这个太子并非胸无城府的草包。
「殿下胸有丘壑,即便一时在渊也不妨事的。」我沉思片刻后,觉得还是避开嫡姐之事不谈为好。
「清欢姑娘所言极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吾虽不是大鹏,可吾心向九万里。」
我抬起头,看向面前噙着笑意的太子。
来之前我想过太子可能会继续向我装傻藏拙,也可能会试探我的态度,甚至以太子之威仪故意地刁难。
唯独没有想过太子会如此直言立场,表明态度。
这样,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放心,这话吾只同你说过。」似是看穿了我的担忧,太子又补了一句,「便是母后,她也只当吾仍是个孩子呢。」
「殿下为何要同清欢说这些?」
「因为吾要娶你为妻,便该如此坦诚相待。」
太子的声音清润平淡,可落在我心里却如同掉下了一块千斤坠。
「这枚戒指送给你。」
那是枚金镶珍珠翡翠戒指,赤金的戒体上缀着一颗饱满的大珍珠,边上还镶嵌了一颗翡翠和红宝石。
「戴在中指试试。」
这样精巧豪奢的戒指,便是嫡姐那儿也少见。
我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上中指,不松不紧,竟恰好合适。
「这戒指竟正好。」我讶异地抬头,「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我从未买过戒指,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戒圈的大小。
太子面上闪过一丝局促:「巧合吧。」
「吾突然想起还有些要事,先去了。」
说着便匆忙地转身,直到他出门时侧了一下身子,露出红得如火一般的耳垂。
我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热乎乎的,想必现在也是如他一般,红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