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是你, 便不会为着个玩笑似的赌约, 随意开罪了范恒之。”他目光飘忽，落在她昳丽的容颜上。
是了。
如今是连容貌气度，都与从前相差甚远。
“今日顾二小姐虽得了皇上的赏识，可在这京城之中, 冒尖冒得太狠了，也未必是件好事，当收敛锋芒才是。”
这算是近些时日来，梁少卿对她说过最真心实意的话了。
可惜，顾圆圆并不领他的情。
“梁公子说笑了。”顾圆圆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笑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抹轻快。
她笑容晃眼，叫梁少卿都恍惚了瞬。
“此前我倒是丝毫都不愿冒尖，也未见着诸位对我有任何的退让。”
梁少卿怔住。
恰逢庆王差人叫他过去，他便面色复杂地回到了庆王身侧。
“你与她说什么了？”庆王打量着他的脸色，微眯着眼道。
恍惚记得，梁少卿曾与顾圆圆有过婚约。
所以，她方才才笑得那般招人眼？
庆王心头隐有不悦。
梁少卿正欲开口，却听一声重响。
范恒之撂下了笔，拿起墨迹未完全干透的宣纸，径直走到了顾圆圆跟前：“顾二小姐作为无钱居士的弟子，又得了圣上如此赏识。”
“想来必定不是那起连字都不认识的蠢材吧？”范恒之冷笑：“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请二小姐帮我念一下文章？”
静。
原本顾圆圆得了赏赐后，容芯蕊是浑身都不得劲。
总觉得日后会在顾圆圆跟前矮了一头，没曾想还能看见这么一出。
她当即笑了：“这下顾圆圆是要出丑了。”
“好端端的，非得要招惹范公子，在这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她顾圆圆是个乡下来的蠢货，大字都不识一个。”
她声量不小，叫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过到底有所顾及，不再像是顾圆圆得赏赐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她当真不识字？”好几次在顾圆圆身上栽了跟斗，还是有人怕了，迟疑地问了一句。
“当真。”
女院不少人对顾圆圆还是有印象的：“此前因着她不识字，还非得要进女院，闹过了不少的笑话。”
“没错，听闻她还曾想夺了顾瑾钰的入院资格呢！”
被提及的顾瑾钰，脸色不好看地坐在一旁。
她对今日献礼之事本是信心满满，筹备了如此之久，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顾圆圆抢走了所有风头。
哪怕是心境再好，此时也没有任何性质开口说话了。
只容芯蕊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便也抬眸看了那边一下。
范恒之站着，顾圆圆坐着。
他便这么居高临下地将宣纸递给她，顾圆圆手里捧着茶盏，连接下这宣纸的意思都没有。
“顾二小姐！？”范恒之顿时抬高了嗓音。
“哒。”顾圆圆放下茶盏，目光冷淡：“你道歉，让我来给你念文章？范公子，我记得自己与你并不相熟。”
这等情况下，哪怕所有人都清楚顾圆圆是因为不识字才这么说，却也被她的气势震慑住。
仔细一想，还真是她说的这样。
范恒之自己立下赌约，自己写的道歉书，非得要让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来念，是何道理？
庆王皱下眉头。
“原本只是个玩笑之举，可这顾二小姐是个较真的，非得要让范公子当众写下道歉书，如今让她念，不过是范公子想要了结此桩事情罢了。”
白曼语在一旁淡声说道。
庆王却不像是从前那般，她一开口就什么都听，反而道：“她所言不错，此事是你与胡西西之间的赌约，不必扯上第三人。”
满殿哗然。
白曼语一张脸僵住，不可思议地看向庆王。
然而庆王目光只落在了下首的人身上，连带着个眼神都未给她。
“王爷。”庆王突然开口，让范恒之也有些措手不及。
可他实在不愿就这么放过顾圆圆，沉声道：“此前便是顾二小姐非要插手进来的，如今道歉书也写好了。”
“为了避免日后顾二小姐又拿此事说项，在下才提出这样的请求。”他微顿。
随后冷笑着看向顾圆圆：“顾二小姐刚才还叫嚣着要让我写，如今我写了你却又不愿意念，是故意与我过不去呢，还是说顾二小姐根本就不识字。”
“唯恐自己一开口，就露怯了？”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范恒之今日是存心想给顾圆圆难堪。
可比起这个，庆王的态度更是让梁少卿觉得心惊。
有些事情，只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她不愿开口，我来替她念。”未等梁少卿回神，另一个他没想到的人插了进来。
他倏地回过头，看向了容京。
“哥哥！”容芯蕊也惊了，好端端的，她哥去淌顾圆圆这浑水做什么？
范恒之微眯眼，嗤声道：“好一出英雄救美。”
“顾二小姐好大的能耐，什么时候引得容家大公子这般向着你。”
“这是好事将近了？”
容京皱下眉头，晋朝民风还未开化到了这般地步。
范恒之这个话，便是要毁了顾圆圆的名声。
也叫他不好直接起身替顾圆圆说话。
“范公子慎言。”他冷下脸道。
范恒之嗤笑：“若非如此，容大公子倒是说说看，你与这顾圆圆是个什么关系，要卷入这些事情中来？”
他话音将落，却感觉手中一空。
回头看，顾圆圆已经夺走了他手中的宣纸。
对上他的视线，顾圆圆淡声道：“从前不知，堂堂世家公子，竟也如同那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人一般。”
“有这等时间，不若多读点书。”
范恒之面色巨变，正欲出声讥讽。
不想却见顾圆圆走到他方才写文章的案几旁，拿起还沾有墨汁的狼毫笔，便在他那篇文章上批注了起来。
没错，是批注。
他此前憋着一口气，又存了要羞辱顾圆圆的意思，便故意将字迹写得很大，如今倒是方便了顾圆圆批注。
以及让这偏殿内所有人都瞧清楚，她是如何笔走游龙，几瞬便圈出了他文章不通顺之处。
临了，还在那篇文章的最顶上，写了个硕大的丙字。
满殿死寂中，顾圆圆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宣纸悠悠一抛。
那张至少标注了五个批注，顺带着顾圆圆潦草狂傲字迹的宣纸，就这么飘飘然，落到了范恒之的面前。
范恒之在京中有着才子之名，加之身上还有功名。
此前也喜欢写词作诗，因而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字，端方有力，看着便叫人心旷神怡。
而顾圆圆的字……
一眼望去，只见笔锋近乎穿透了纸张一般，狂傲至极。
笔迹潦草，然而却触目惊心。
尤其当有人凑上去，瞧见顾圆圆所批注之处，皆不差半点分毫。
所用字词，皆精妙得不可思议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