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杖敲击地板,我慢慢朝他靠近。
却在经过林馨时,陡然伸出的脚将我绊倒,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渺渺!」
路承宇惊呼出声,焦急不似作假,温热的手掌揽上我的腰。
「分手就要有分手的样子,还是管好你旁边那位吧。」
周庭樾打掉他的手,又稳稳拖住我的后背,待我站稳,一触即分。
若是以往,有人多次挑衅,以路承宇娇纵的脾气,早一拳揍上去了。
但今日他只是压着戾气说了句,「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哦,他是说桌上那条无人认领的项链。
「那便扔了吧。」
我有些疲惫了,嗓音也轻飘飘的。
慢吞吞折返回去,拿起项链,毫不留恋地丢进了垃圾桶。
5
夜晚的风透过车窗拂过脸颊,吹散了缠绕在心头的郁结。
「谢谢你啊,庭樾哥。」
周庭樾刚回国不久就冒着得罪路承宇的风险替我出头,是我没想到的。
他是在地震那年出国的,算起来已三年未见,我一门心思放在路承宇身上,年少的情谊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听说周伯父喜欢古玩,我爸新拍下一套清朝的茶器,改天我带上它登门拜访。」
生怕他觉得空口道谢不够诚意,我如是说。
周庭樾停顿两秒,笑了,「渺渺,不必和我见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听出了他努力隐藏的,一丝极难察觉的失落,转瞬即逝。
「喏,你的生日礼物。」
周庭樾很快恢复自如,丢进我怀里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谢谢,这是……一条项链?」
我玩笑般调侃,「果然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周庭樾没有笑,沉默地看了我很久,才像老友寒暄般问:
「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
感受到空气波动,是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
我不禁失笑,「别试了,是真的看不见。」
周庭樾握紧了拳,咬牙切齿,「要早知路承宇是这么个东西……」
周庭樾有一双很温柔的桃花眼,脾气也向来温和,惯爱笑着损人于无形,这是我第一次感知到他显而易见的怒气。
有些惊讶,又忍不住因为他的维护感到触动。
「从今晚起,我和他,再没关系了。」
我的语调轻缓而坚定。
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我们一起度过七年。
爱一个人我用尽全部力气,放手时也绝不会拖泥带水。
「他配不上你。」
周庭樾顿了下,嗓音发涩,「渺渺,你也该看看……别的男人。」
我只当他是在安慰我,笑着称是。
「对了。」
车子重新启动,周庭樾话题一转,。
「你的眼睛,是有机会可以治愈的,这点你知道吧?」
「嗯,但是有很大的风险,手术失败的话,可能会变成脑瘫。」
我将头转向窗外,即便努力睁大眼,入目仍是黑暗。
「这三年来,我爸妈动用人力财力,访遍名医,但都是徒劳。」
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周庭樾语气冷静,以医学生的专业身份向我科普。
「视觉神经大部分断裂,确有治愈的可能,但以国内的医疗水平属实冒险,如果能请到国外著名的眼科手术专家的话,倒可一试。」
我苦笑,「美国有个眼科圣手,路西卡女士,但她已经退出手术台专心教书了不是吗,据说千金难求。」
「倒也不一定。」周庭樾笑得狡黠。
如果我双目完好,便能看到他夜色中他发亮的眼,和唇角勾起的,渴望得到夸奖的笑。
「巧了不是,我留学学的是眼视光技术,而路西卡女士——是我的导师。」
「……」
6
躺在医院里做眼部和脑部的各项检查时,我整个人还是懵的。
路西卡女士将于两周后到达中国,爸妈已经给我安排好了 VIP 病房。
周庭樾就在这家医院上班,空闲时经常来看我,他陪我聊小时候的趣事,常常引得我捧腹大笑。
几年不见的生疏隔阂渐渐消弭,偶尔我会产生一种回到儿时的错觉。
唯一不同的是,身边没有了路承宇。
住院第二天,周庭樾带回一条只毛茸茸的大狗。
「微笑天使萨摩耶,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快乐。」
我难得有些激动。
眼盲后,我本打算养一只导盲犬,但因为路承宇对狗毛过敏无奈作罢。
从小到大,不管路上遇到多可爱的猫猫狗狗我都不敢多留,唯恐身上粘上毛发,惹得他咳嗽不止。
这下圆满了,我逮着萨摩耶的狗头可劲撸了几把。
「它好乖啊,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叫小七吧,」周庭樾嗓音淡淡的,蕴着笑意,「寓意……未来可期。」
「好,那就小七,你好呀,微笑天使小七,我叫江渺……」
小七给我暗无天日的生活带来了一束光。
它经历过有素的训练,可以当作当做半个导盲犬,它喜欢带我去楼下的草地里打滚儿,也喜欢在我的手心里蹭啊蹭。
这天我俩照例在草地上晒太阳,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馨。
她踩着高跟鞋,居高临下地对着我阴阳怪气,「渺渺姐不愧是豪门大小姐,眼科圣手都能被你请山。」
「那天你怎么突然走了呀,礼物也没收,那可是我们精心挑选的……」
我冷声打断她,「林小姐,你还是这么茶。」
林馨脸色一僵,阴阳怪气道,「你不会以为治好眼睛路承宇就能回心转意吗?简直做梦,他早就厌烦你了。」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觉得好笑,「你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哦,我忘了,你还真是。」
我自问自答,「听说路承宇在你身上砸了不少钱,本来就一跑龙套的,现在攀上了京圈太子爷,都跻身二线了呢。」
「网上都骂你是烂剧女王,林小姐,有空不如精进下演技吧。」
林馨大概以为我是温婉大小姐那挂的,没想到我怼起人来毫不手软。
她先是愣住,继而气得口不择言。
「江渺,你不过就是个瞎子,有什么资格教育我?对了,你还不知道路承宇是怎么评价你的吧?」
「他说他早对你腻了,你在床上就像条只死狗没反应,他还说他爱我,一定会娶我进门……」
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我胸口深处。
「汪!汪汪!」
小七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甩着尾巴跑过来,冲林馨狂吠。
「靠,哪来的疯狗!」
或许是看小七是萨摩耶,没什么攻击力,沉闷的几声响突兀地传进我的耳膜,林馨竟边骂边抬脚踹了过去。
「滚啊!」
她厉声呵斥。
小七痛得嗷呜乱叫,但还是挡在我身前不肯挪动半步。
太阳穴突突跳动,我拎起盲杖,用力向林馨的方向砸去。
第一下,打在她小腿上。
「江渺你干嘛你干吗?你这个泼妇!」
林馨吃痛,腿一软半跪在地。
目不能视时,其他感官就显得尤其敏锐。
我又一棍子打在她背上。
她痛得大叫,「你怎么敢,路承宇不会放过你的!」
「有什么不敢的?」
我嗓音极冷,像淬了冰。
「你都说了我是豪门大小姐,难道会怕一个没教养的三流演员吗?」
我用两指粗的盲杖指着她,一字一顿,。
「林馨,别试图招惹我。」
「否则,你来一次,我打一次。」
7
隔天我牵着小七回家拿换洗衣服,周庭樾驱车将我们送至门口。
「不进去坐坐吗,庭樾哥,我爸妈都很想你。」
周庭樾摇下车窗冲我弯起眉眼,「下午还有一台手术,改天我再来看望江叔江姨。」
周庭樾看似温和,实则是最叛逆的那一个。
他从小就对家族企业毫无兴趣,反而不可自拔地热爱医学,三年前他和父母大吵一架,才换来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我挥手和他再见。
在汽车驶离的轰鸣声里,我一手拉着狗绳,一手拄着盲杖,心情颇好地往里走。
还没迈进门便被一只手大力攥住了手腕,这人一言不发,只是拖着我往旁边走。
全然不顾我因为失明,踉踉跄跄的脚步。
「路承宇。」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我便喊出了他的名字,「你在闹什么?」
他明显是故意堵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声音又低又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
怎么有人能把「去我家」三个字,对前女友说得这么自然?
心头蓦地蹿窜起一簇火苗,我奋力甩开他。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容我提醒你,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是不要过多纠缠为好。」
路承宇愣愣地看着被我毫不留情甩开的手。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是不客气地指责。
他说,「江渺,你就这么受不住气吗?为了一只狗打人?」
我了然,这是林馨吹枕边风告状了。
路承宇又说,「她不过刺你两句,忍一忍不就过去了,至于吗?」
我又想起那个只是骂了我一句「瞎子」,便被路承宇用酒瓶爆了头的女人。
这事传到我耳中,我不免唠叨着让他控制住脾气,别一点小事就打打杀杀的。
那时的路承宇把头埋在我颈间,闷闷地说,「不是小事,渺渺,我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真讽刺啊。
有一瞬间,我真想揪着路承宇的衣领大声质问,从前的诺言都被狗吃了吗?
转念一想,变心就是变心,有什么好问,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于是我后退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冷着脸吐出三个字,「忍不了。」
「你信不信,再发疯的话,我的盲杖随时会落在你身上。」
路承宇硬是连拖带拽把我拉到一个角落,在我以为他要为捧在手心里的新女友讨回公道时,他突然俯下身,抱住了我。
「渺渺,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路承宇的脑袋靠在我颈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
我不禁嗤笑。
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精神分裂呢。
没等我推开路承宇,一股力道骤然将他从我身上扯开,拳头混着疾风重重砸在他脸上。
「路承宇,你他妈又想干嘛吗?」
——是去而复返的周庭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