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乔见对方的目光不止一次从自己的颈项间瞟过,嘴角蓦的勾起个笑意,声音柔柔:“阿婆!我和那丁家没有半分的关系,本是在山中摔伤了腰,这次倒是麻烦你们了……”
江南乔抬手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递给她:“这小玩意就送给你了,能不能打扰段时间?等伤好了我会离开……”
俞老太忙不迭的接过,老眼迸射出欢喜:“好好好!没问题,我家空屋子多,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闺女儿一瞧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她悄悄摸过,对方的手上半点老茧也没有。
这银项链说给就给了,出手也阔绰,将她老人家心底的那丝不满彻底消弭,真是除了长得丑,哪儿哪儿都好!
得了好处的俞老太越加热情,甚至包揽了替江南乔处理伤口的脏累活儿,只是粗糙的大手就像老树皮般从她的腰侧刮过,动作不见半分怜惜。
陈美凤回了趟里屋,瞧见床上的男人还在睡,瘦得皮包骨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皮,看得人眼酸。
她掖了掖被子,抬脚出了房门。
江南乔被俞老太搀扶着回了隔壁的院落,坐在老太太平日里的躺椅上,打量着窄小却干净的院子,矮墙旁边堆着劈好的柴火,大门旁塞着两根干玉米和几颗红辣椒。
院门蓦的被推开,身形挺拔高大的俞野瞬间让这个院子显得逼仄,他大掌提着一尾鱼,草绳穿过鱼嘴攥在手中,此刻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渗水。
一股河里的腥气扑鼻而来,江南乔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俞野将鱼扔进水槽,英挺冷硬的轮廓撕裂了眉眼的温柔,他冷眼瞧了过来:“不管你是什么人!进了我家就得守规矩,否则就滚……”
俞老太清咳了两声,将从灶房里摸出来的茅草根塞在江南乔的手里,打着圆场:“闺女儿,我孙子就是这个臭脾气!你别和他计较,这是山里的茅草根,吃着甜甜嘴,也好将疼痛舒缓些……”
队长好歹拎了半袋红薯过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还得将这病患负责到底!
江南乔蔑了眼已经背过身去的俞野,柔柔笑道:“我没事的,阿婆……”
人在屋檐下,低低头又何妨!
刺眼的阳光从斑驳的叶缝中洒落出来,在墙上映刻出花,随着树影倾斜,空气中的灼热渐渐散去。
光影渐淡。
木门再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很快江南乔的眼帘中就多出了一双踩着草鞋的脚,视线往上。
女人大概五十岁出头,饱经沧桑的皱纹镌刻在眼角,唇周,满副疲惫的苦相。
眼神静默的紧盯着她,攥住麻绳的手关节肿大,一看就是干多了粗活累活的勤快人。
硕大的背篓压在她背上,像竹竿上串了个球。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嘶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拉出尖利感。
江南乔腿上还摆着几根甜茅草,她打量着站在院里的女人,斟酌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不然我长话短说……”
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俞母的心情越发烦躁,她用手抹了把汗,蓦的就将满背篓的草给倒在了地上,将其中鲜嫩的细细挑选。
垂着的头看不清情绪,只听她冷冷开口:“你不是十里村的人……”
江南乔挽了挽鬓发,好脾气道:“我是你儿子从丁家坨接来的人,队长安排我暂住你家……”
几乎是话音刚落,俞母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红了眼:“你喜欢我家阿野?”
她扫视的目光寸寸滑过江南乔凹凸不平的肌肤,面露嫌弃。
就连唇角勾起的弧度和俞野都一模一样。
江南乔一愣,连忙撇清嫌疑:“不喜欢……”
俞母闻言脸微僵,快步走上前来将她放在腿上的甜根抢了过去:“那就麻烦你离开我家……”
“婶儿!如果你眼神没问题,可以看出我身有不便,你让我如何走?”
俞母气得胸膛微微起伏,一双眼像点了火般亮得吓人,气势汹汹:“你怎么来的怎么走!”
江南乔双手环抱,懒散道:“你儿子将我带回来的!”
俞母:“……”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俞老太和俞野回来了。
俞母愤而扭头,冲儿子大声吼道:“阿野!这女孩是不是你招回来的?把她送走!”
俞野的俊脸有些难看,他将一大捆柴垒在墙角,阴鸷的目光淡淡扫过俞母:“让她住这儿是队长的意思,有意见可以和队里的妇女主任谈,左右这房子也是队上的,不想住都别住!”
语气虽随意,可话里的讽刺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院子里只有风卷着落叶的声音,俞母喘着气,蓦的红了眼眶:“是不是就欺负我们家没男人呢!啥烂摊子都能丢过来,我现在就找根绳子吊死在队长家门梁去!把欠他们的还个一干二净!免得受人折腾!”
俞野呼吸猛的变得急促,脖颈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隐忍。
他铁臂似的大手拦腰将俞母抱住,语调平静沉缓:“好啊,你前脚死我大哥后脚就能跟上……”
俞母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眼泪扑簌簌的流下,口齿不清道:“你这个不孝子!混账东西!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那就好好活着……”俞野的嗓音暗哑,低垂的眉眼看不清情绪。
俞老太瞅着儿媳妇偷摸的将眼泪擦干净,这才腆着老脸上前:“淑芬,这事儿是我拿的主意!你别埋怨阿野,他和这江同志不认识的……”
俞母擦了擦眼泪,板着脸,瞪着江南乔:“如今你虽然住进了我家,可别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俞家……”
江南乔掏了掏耳朵,一板一眼道:“我对你儿子半分兴趣也没有。”
一个农村汉子,竟把名声看得比她还重,未必谁还能上赶着不成?
俞母瞧见她清明的目光,心下稍安,见儿子丝毫不搭理对方就进了灶房,想来也是和这只癞蛤蟆划清了距离……
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江南乔虽面目丑陋,但一双秋水似的眼眸潋滟,偶尔划过的目光像鹅毛般轻扫,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家。
俞野将逮回来的鱼敲晕刮鳞,就着水池边处理干净,连番的动作让晶莹的汗珠密布在额角,他撩起衣襟下摆就往脸上抹。
江南乔的视线从他劲瘦的腰一扫而过。
后者似有所觉,漆黑的眸子瞬间就压了过来,眉眼沉沉。
江南乔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只觉对方的脸色似乎难看了些,随即完全背对着她。
俞母早就将野菜处理好,留下一半:“这些省着点儿吃!等回头打稻谷的时候就好过些了……”
说完眼巴巴的盯着小儿子处理好的鱼。
俞野眼神没有片刻游移,利索的将鱼一分为二,一半扔到了俞母的篮子里。
对方欲言又止:“你大哥最近没什么胃口……”
俞野挑了挑眉:“好啊,那就把鱼都留着给小花熬汤……”
说完伸手就想将给出去的半条鱼捡回来,俞母险险躲过,面色难看:“行!半条就半条吧!也没指望你能有多心疼你哥……”
俞母总共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子俞渊是十里村数一数二的人物,二儿子俞野招猫逗狗,不干正经事。
小女儿俞小花倒是个乖巧的,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
俞渊成年后就和隔壁村赤脚医生的女儿陈美凤结了婚,日子也算是美满。
可年前的那场灾祸改变了一切。
她不仅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大儿子也身受重伤,捡回半条命,他们欠下滔天巨债,在十里村几乎是如履薄冰,人人可欺。
若非是俞野出面将那些上门滋事的人揍个半死,他们简直是没好日子过……
可她依旧对这浑身是刺儿的小儿子喜欢不起来。
“心疼,我可心疼他了!过两天我就去趟镇上,请康木匠打副拐棍,亲自送给他……”
俞母的脸色一瞬间便沉了下来,连喘息都变得艰难:“你哥他不会用的……”
俞野三两下将手洗干净,漂亮的桃花眼不见半分柔情,冷冷道:“未必他要嫂子一辈子伺候他,端屎端尿不成?!”
就算是天大的打击,也该缓过来了,只要人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俞母侧过身子,挡住了江南乔的视线,语气软了下来:“上次妈给你说的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他老周家不要彩礼,那闺女儿一心向着你呢!眼下这丑八怪住进了咱家里,还不知道会惹什么闲话!要不然先定下来,也好让你哥嫂安心……”
俞野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
他手臂上的肌肉喷张,将墙角的柴火蓦的抱进了灶房。
“让他等着吧……”
意思就是没得商量。
俞母收回惋惜的目光,知道小儿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轻易不会妥协。
还得另想办法……
……
江南乔的腰经由陈美凤处理过,已经开始好转,疼痛渐缓。
呆在屋檐口整日闲得无聊,她的视线落在黝黑皮肤的俞小花身上,小女娃穿着明显松垮不合身的衣裳,小心翼翼的摆弄着脚上那断了系带的塑料凉鞋。
质量看起来十分的廉价,可明显是俞小花的心头宝。
江南乔眯了眯眼,温和道:“拿给我试试,没准儿能修好……”
俞小花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一脸戒备:“你想干啥?偷我的凉鞋?”
语气十分的鄙夷,她将母亲的叮嘱牢牢记在心底。
这丑八怪住进她家,一定是有所图谋,就看重了她家最值钱的东西。
俞小花四个口袋一样重,唯有这双父亲从县城带回来的凉鞋是她的心头宝,即使早就不合脚,脚趾头时常滑溜在外面,她也喜欢得很。
江南乔凉凉的瞥她一眼,语气散漫:“就这点儿出息?!”
俞小花看了看对方的脚,犹犹豫豫的将凉鞋递了过去,江南乔利落道:“火。”
小女娃又偷摸拐进了厨房,摸出半盒火柴。
肉痛的递给江南乔:“你轻点声儿,别被我阿奶发现了……”
一盒火柴半分钱呢!被她奶知道乱嚯嚯能心疼死。
眼看着江南乔‘刺啦’一声滑燃了火柴,随即将凉鞋断掉的地方灼烧,俞小花惊呼出声:“啊!你……”
刚叫完俞老太就从灶房里探出了脑袋,关切道:“花儿,怎么了?”
俞小花背着手,挡住了江南乔的动作,头像摇拨浪鼓似的夸张:“没事,踩着毛虫了……”
“大惊小怪的!”
俞老太嗖的一声就缩回了脑袋。
俞小花倏然转身,惊喜的盯着那黏在一起的凉鞋系带,开心道:“你好厉害啊,江姐姐……”
“不叫丑八怪了?!”
对方尴尬了一瞬,“对不起……”
闲着也是无聊,江南乔来了两分兴趣:“你把梳子拿来,我给你扎个花苞头吧……”
她知道这小家伙爱美。
果不其然!
俞小花兴致勃勃的进屋拿了梳子,已经开始姐姐长姐姐短的,对她丝毫不设防备。
村里的大小事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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