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随手将装了灵位的布袋递给钟白,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始终落在宋琰身上。
钟白被无视了也没在意,咋咋呼呼的要下船,倒是宋琰抬脚朝她走了过来:“怎么了?”
沈芸摇摇头,想着那一箱子的衣裳心口莫名的有些涩,可她还是那句话,她不能在一个人身上栽两次。
只是……
她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抓住了宋琰的手:“我们走吧。”
宋琰一怔,低头看向了两人交握的手。
沈芸人前素来守礼,莫说当着百官和命妇的面,有时候就连当着宫人的面都不会主动和他亲近,今天这是怎么了?
短暂的困惑之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补偿吧,为她的又一次舍弃给出的补偿。
他却仍旧反握住了那只手,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扬州繁华,却和京城的热闹全然不同,处处都是吴侬软语,连土地都仿佛氤氲了水汽,变得柔软了起来。
钟白听见远处有鼓乐声,抻长了脖子好奇地看:“那边好像有什么热闹,说不定是谁家在成亲,咱们去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吧?”
沈芸隐约听说过钟白对成亲抱有极大的期待,闻言不由看向宋琰,对方的目光却只落在虚空处,周遭的热闹也好,她和钟白的讨论也好,仿佛都被隔在了远处,一个字也不曾进入他的世界。
“在想什么?”
她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轻轻开口。
宋琰被惊动,垂眼看了过来:“什么?你想去哪里?”
沈芸刚想将钟白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可却一眼看见了他眼底那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宋琰这些天似乎真的很累。
“……我有些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钟白瞪大了眼睛:“我们才刚下船,沈姑娘你这累得也太快了。”
两人都没理会他的抱怨,宋琰说了一声好,目光扫过周遭,就近选了一家茶楼,他本是想在大堂里坐一坐的,沈芸却拦住了他。
“我要最好最清净的雅间。”
小二立刻宋勤起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几位客官请,不是小人和您吹,咱们这茶楼可是有扬州最好的茶。”
沈芸并不关心这个,瞧见这雅间里隔着一张罗汉床便点了点头,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让宋琰歇一歇。
“要一壶太平猴魁,茶点你看着上吧,快一些,送上来就不要再来打扰。”
沈芸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子上。
小二连忙接过,弯腰退了下去。
钟白轻轻顶了一下宋琰,小声嘀咕:“沈姑娘心里只有您啊,问都不问一句我吃什么。”
他本以为这样的调侃会让宋琰高兴一些——他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可也看出来了宋琰这几天心情并不好——然而对方不但没有如他所愿高兴起来,甚至原本还算平和的目光都暗了一下。
宋琰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甚至都分不清楚沈芸记得这些是因为想记得,还是被他拿宫规逼着,不得不记住的。
“你安静一会儿吧。”
钟白一噎,很不服气,他这次真的没说几句话,怎么就被嫌弃了?
“皇上,您怎么……”
“是我思虑不周,钟统领喜欢什么,我再去点吧。”
“别别别,哪敢劳动姑娘你,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吃啥都行……外头可真热闹。”
他说着走到窗边,垂眼往底下看,这里比刚才在街上时看得更真切,那热闹来处也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院门开在临街,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门口张灯结彩的,的确有宾客盈门,却不是办喜事的样子。
“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有人理会他的疑问,沈芸抬手给宋琰揉捏太阳穴:“皇上去榻上躺一躺吧,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
宋琰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个雅间,本该是感动的,心口却莫名的疼了一下,他没再言语,也不愿意浪费沈芸的好意,便抬脚走了过去。
刚坐下小二就送了茶点进来,钟白顺嘴问了一句,店小二却来了精神:“那是宋大善人家,这可是个好人呐,自己吃穿用度都舍不得,却救济了不少灾民,今天是他儿子弱冠礼,所以受过他恩惠的人都去观礼了,听说知府大人都会来……”
他压低声音道:“客人应该是知道皇上来扬州了吧,听说他一路上奖赏了不少对百姓有恩的大人物呢,说不定这宋大善人的事也能传到皇上耳朵里,这要是被赏赐些什么东西,那可是光宗耀祖了。”
钟白忍不住看了眼宋琰:“您要来看看吗?”
宋琰此行的确是有施恩的目的在,沿路不管是减免赋税还是赏赐当地名流都是为此,眼下既然遇见了自然不好视而不见。
他起身就要过去,沈芸心里一跳,下意识按住了他。
宋琰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沈芸没能开口,刚才听见店小二说宋家儿子弱冠的时候她心里就有股不详的预感,可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这世上人的数百万,有几个相似年纪的办弱冠礼太正常了。
可,万一呢?
“沈芸?”
宋琰奇怪的看了过来,沈芸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拦,只好往窗外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并没有眼熟的面孔,她这才松了手。
“没什么,外头有风,当心着凉。”
宋琰笑了一声,远远地在窗边看了一眼:“的确热闹,回头让知府带上船来看看吧。”
钟白应了一声,沈芸连忙上前要关窗:“知府来了,别被认出来。”
宋琰听话的转身要回榻上,沈芸松了口气,可就在窗户要关上的瞬间一道女声透过缝隙传了进来:“妾身恭迎知府大人。”
宋琰的脚步骤然停住。
第248章似是故人归
沈芸心跳如擂鼓,“砰”的一声合上了窗户,她紧紧盯着宋琰的背影,生怕刚才那一句话让他联想到什么旁的。
然而对方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有哪一天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呢?
那声音那面孔,恐怕早就深植在脑海里了。
宋琰果然转过了身:“开窗。”
沈芸指尖发颤,强作镇定:“怎么了?外头的风有点大……”
宋琰上前一步,他看着倒还算平静,只是眼底的波澜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我听见一道声音很耳熟,说不定是什么故人,我再看一眼。”
“龙船上不都是故人吗?没什么好……”
“沈芸,”宋琰轻轻打断了她,“开窗。”
沈芸身体僵住,很想再说点什么拦住他,可话说到这份上,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了。
她沉默很久还是抬手推开了窗户,楼下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那个被沈芸费尽心思躲闪的人也终于出现在了宋琰面前。
他怔怔靠近窗户,垂眼看向大街,明明那么多人,他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妇人,那张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可仍旧是熟悉的样子,声音也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这个人太像他的母亲了。
像的他一瞬间都以为自己癔症了。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像另一个人呢?
那眉眼,那语气……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他无数次梦境里的人如出一辙,曾经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喊他阿琰,给他添衣加被,送他去学堂……然后死在了他面前。
宋琰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钟白,钟白!”
他极力克制,声音却还是撕裂到破了音,听得钟白一颤,慌忙走了过来:“臣在,皇上怎么了?”
宋琰抬手指向地上的人,救命稻草似的看着钟白:“你看那是谁?是不是我认错人了?是不是我看错了?!”
钟白连忙顺着宋琰的手看了过去,随即就愣住了:“这,这人怎么那么像夫人,这长得也太像了吧?是不是萧家的哪位姑奶奶?”
宋琰陡然僵住,愣愣看了很久才回神,眼底漫上来潮水般的自嘲,他在想什么?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就算真的有那种可能,他娘也不可能十多年不露面不去看他,任由他一个人呆在萧家那种地方……
他认错人了。
他后退一步,抬手遮了下眉眼。
再像也只是相似而已,最大的可能就是钟白说的,是萧家的另一位女儿。
可他还是想去看看,就算走近了那份相似会打折扣,可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他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沈芸看着他摇头:“别去了,只是相似而已。”
宋琰苦笑了一声:“我知道只是相似,可是……我太久没见她了,你和钟白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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