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7月。
龙江军区家属院，夜色深深。
‘砰！’的一声闷响，穆初梨重重从床上摔落，猛然睁开眼，窗外骤闪的雷电照亮她煞白的脸。
两辈子的记忆涌入脑海，让她冷汗如雨。
一场车祸，竟然让她重生到了五年前！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紧接着，低沉的嗓音刺破满室死寂。
“躺地上干什么？”
穆初梨抬头望去，心跳停滞了瞬。
刚洗完澡的男人只穿了条短裤，古铜色皮肤上的水珠顺着腹肌划入人鱼线，刀刻般的下颚微扬着，睨来的深邃目光含着疏离。
凝着那张脸，穆初梨失神低唤：“是你？”
萧靖北，她的团长丈夫！
愕然的语气让 萧靖北蹙起眉，他迈着长腿上前：“连哥哥都不认识了？”
男人居高临下，淡漠斥责，却没有拉她的意思。
穆初梨咽了咽喉中苦涩，撇开眼缓缓站起身：“我现在真希望，你只是我的哥哥……”
他是她的邻家哥哥，两人青梅竹马，哪怕结了婚，他依旧不让她该称呼，她原以为这是夫妻情趣，可——
“你在闹什么？”
男人蹙眉俯身，撑着桌子，一字字揭露在他看来的违心回答：“我向你提结婚时，你说你从小就喜欢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我……”
穆初梨怔了怔，垂眸低语：“是啊，因为喜欢你，所以你随口一句，我就嫁了你，跟你随军到这里……”
五年后她才知道，他娶自己只是跟别的女人怄气，而她为了他，连阿妈临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萧靖北终于察觉到穆初梨的异样：“你后悔了？”
话是这样问，可他的手和往常一样，暗示着摩挲着穆初梨的腰，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耳后。
显然，他没把她的反常当回事。
穆初梨心口刺痛一瞬，红着眼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对……
她后悔了。
上辈子，她深爱着他，却落了一无所有的下场。
但没想到可以重来一世，这一定是上天给她回头的机会。
这辈子，她只求回到阿妈身边，好好照顾阿妈，而 萧靖北，她不要了……
深吸口气，她转眸望向男人冷峻的侧脸：“我想抽个时间回桐州看看我妈。”
话落， 萧靖北干脆抽身，揉着眉心躺下，淡淡丢出句：“随便你。”
漠不关心的模样让穆初梨又一哽。
片刻后，她压下难过，整理好衣服躺床上，背对着 萧靖北躺下。
重生后的第一夜，她没有合眼。
起床号响起之前， 萧靖北就起身换好衣服出门。
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穆初梨又红了眼眶，心头自嘲。
结婚两辈子， 萧靖北从来没陪她吃过一次早餐，从前她以为他忙，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懒得应付她罢了。
有幸重来，她不要再重蹈覆辙。
深呼吸一口，起床换好衣服，穆初梨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和结婚证，去了政治机关处。
在值班人员的诧异下，穆初梨坚定将手里的证件和结婚证放在桌上，声音清晰——
“请帮我申请一份离婚报告。”
第2章
穆初梨拿到崭新的离婚报告后，去了通讯室，凭着记忆拨通家里的号码。
几声‘嘟’后，那头传来阿妈温柔却疲惫的声线：“哪位啊？”
泪水瞬间蓄满了她的双眼：“妈……”
对面一愣，随即慌了起来：“初梨，你怎么了？是不是在西北受委屈了，是缺钱还是缺票，妈给你寄——咳咳咳！”
听到阿妈剧烈的咳嗽声，穆初梨心狠狠一揪，忙说：“阿妈，我没事，我只是……想您了……”
上辈子，阿妈死后她才知道，阿妈怕她在西北受苦，日夜劳累，挣得血汗钱都给她寄了过来。
最后累出了胃癌，自己却没能见到阿妈最后一面……
想到这些，穆初梨恨不得立刻飞回桐州，回到阿妈身边！
还不等她说下一句，身后便响起道尖利的催促：“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别耽误大伙儿打电话的时间！”
她忙捂住听筒，转头看去，是隔壁吴连长的丈母娘王秀芳。
这老太太嘴碎蛮横，原本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 萧靖北，后来 萧靖北娶了她，这老太太总时不时给她找麻烦。
穆初梨不想阿妈担心，关心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也没理会王秀芳，转身往家属院走去。
王秀芳朝她背影啐了一口，拉着身边的人故意高喊——
“你们看她那矫情样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个家属院就她最金贵！”
“听萧团长的老朋友说，他以前那个知青对象要回来了，我看萧团长迟早要和她离婚！”
刻薄的话让穆初梨心一紧，但她现在已经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跟人闹了。
她只想陪着阿妈， 萧靖北和谁好，她不会再管。
想通之后，穆初梨一回到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刚把皮箱从衣柜拿下来，身后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转身看去，是 萧靖北。
他穿着作训服，脸上还挂着汗珠，俨然是跑回来的。
男人扫过她手中的皮箱，脸色更沉，大步踏进来一把扯过皮箱：“你去政治机关处申请了离婚报告？”
对方锐利的凝视，莫名让穆初梨紧张到冒了汗。
但离婚这事，她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瞒。
从口袋拿出折好离婚报告，她展开后递了过去：“我想我们还是做兄妹……更合适。”
刚说完，手腕就被狠狠攥住。
萧靖北用力一扯，她直接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鼻子发酸。
“结婚四年，你现在来跟我说做兄妹最好，你不觉得荒唐吗？”
萧靖北看都没看离婚报告，薄凉的目光像冰渣，尽数投在她脸上。
穆初梨只觉心头发涩。
是荒唐……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这段婚姻更荒唐的事吗？
凝着 萧靖北浮起愠色的双眼，穆初梨问出了上辈子就想问他的话：“你真的有把我当成妻子吗？”
哪怕在缠绵时，她不可抑止叫出的‘靖北’，都会被他冷硬纠正成‘哥哥’。
萧靖北沉默，神色更没有丝毫波澜。
半晌，他放开手，紧抿的唇缓慢张合：“下个月晋衔大会上我准备升旅长，你别在这个节骨眼给我胡闹。”
短短一句，刺的穆初梨脸色发白。
原来他在乎的不是离婚，而是离婚会影响他的前途？
萧靖北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她下意识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穆初梨看着手里的离婚报告，想起刚刚电话里阿妈的咳嗽，还有上辈子听见阿妈孤独的死在医院里的消息，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
如果重来一次，还眼睁睁看着阿妈离世，那她还有什么脸活着？
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阿妈身边！
没成想刚跑到楼梯口，就跟王秀芳撞一块了，她没在意，谁知对方一把薅住她，劈头盖脸叫嚷。
“穆初梨，我放在窗户上的黄金顶针是不是你偷去了，赶紧给我拿出来！”
穆初梨眼下正急，一把推开人。
可下一秒，王秀芳臃肿的身体往地台阶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团长家媳妇偷了东西，还要杀人灭口啦！”
第3章
老太太这嗓子，直接把楼上楼下的军属们喊了出来。
听见动静的 萧靖北皱起眉，脚步停了瞬后还是折返回去。
见 萧靖北回来了，穆初梨下意识要解释，却被王秀芳哭喊着抢过话：“萧团长，你这媳妇心肠可真毒啊！偷东西赖账不算，还想把我推下楼呢！”
穆初梨忙看向 萧靖北：“她胡说！我没偷东西，是她非要胡搅蛮缠——”
话没说完，王秀芳就捂着胸口哎呦叫起来：“你还不承认……哎，我这个心都被气得疼啊……”
穆初梨被她的无赖气红了脸：“你……”
“好了！”
萧靖北冷声打断，她一噎，焦灼望着他寒凛的眸子。
萧靖北看向王秀芳，淡声问：“顶针值多少钱？”
王秀芳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军属们，眼中伤过贪婪：“可贵呢，至少五百块！”
得知这个数，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又嘀咕起来：“穆初梨要真偷了东西连累萧团长，那萧团长的旅长位置就悬了……”
听到这话，穆初梨呼吸一凝，垂下的双手不觉握紧。
萧靖北视线扫向她，眉目如冰：“如今正值升职考核期间，军属偷东西，军人罚以降级处理。”
“但污蔑他人的罪行更严重，老太太如果真觉得是穆初梨偷的，那就让公安过来调查。”
他眼中的冷酷刺的穆初梨心狠狠揪紧。
话里话外都是升职，他都没多看她一眼。
王秀芳目光闪烁，刚想说什么，她六岁的孙子挤了过来，举着被黄金顶针卡住的拇指，哭叫着：“奶奶，卡住了！”
王秀芳立马爬起身按下孙子的手，心虚地瞟了眼 萧靖北：“那什么，我也没想到孩子这么调皮……”
碍着 萧靖北冷冽的视线，她也不敢说下去，扯着孩子悻悻回了家。
众人面面相觑，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散了。
一时间，楼道只剩下穆初梨和 萧靖北两人。
无辜被污蔑，可 萧靖北没有给穆初梨讨公道的意思，转身又要走。
穆初梨忍着心头委屈，又追上去拦住人：“ 萧靖北！我们能再谈谈吗？我是真的有急事要回桐州。”
萧靖北寒眸一扫：“不管什么理由，现在这节骨眼上，你别再给我惹麻烦。”
他是铁了心不准她走。
之后几天， 萧靖北一直都没回家属院，穆初梨试着去办公室找他，可每回都被警卫员以‘团长忙’挡在门外。
她心里清楚， 萧靖北不是忙，只是不想见她。
又是一个雨夜。
穆初梨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坠入噩梦。
梦里，阿妈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朝她伸出枯瘦的手：“初梨……”
她还没来得及握住，那只手就重重垂下去。
阿妈没闭合的双眼看着她，仿佛在怪她，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回去看她最后一面……
“阿妈——”
穆初梨惊坐而起，冷汗津津喘着气。
雨停了，天已经蒙蒙亮。
看着依旧空荡的另一侧床，想起梦里阿妈死不瞑目的模样，她捏着毯角的手慢慢收紧。
她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她要立刻回桐州找阿妈！
穆初梨迅速起身，将签好名的离婚报告放在桌上，拎起早就整理好的皮箱离开。
两个小时后，她赶到火车站外。
穆初梨提着皮箱往售票处奔去，满心都是回家。
谁知却跟一个娇小的身影撞在一起，她匆匆道歉：“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