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春雨霏霏。
上海华山医院，会议室。
四十多岁的副院长陶朝松，正一个个念着名字。
这是在给从各个乡镇医院来进修的医生，分配带人的本院医生。
陈织夏抱着记录本站着，有些出神。
陶朝松正是她大学本院师兄。
这时，陶朝松深深看了陈织夏一眼，念道。
“永顺县，县医院陈织夏，分配医生是——临床外科祁降。”
……祁降。
听见这个名字，陈织夏眼神怔住了。
她有多久没有听见他的名字了？
3年……
还是5年？
陈织夏神情有些恍惚，看着陶朝松，抿了抿唇。
她知道陶朝松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分配完以后，陶朝松走得飞快，陈织夏忙追了上去。
走廊的拐角处，她终于追上了。
“师兄。”
刚叫了一声，她的脚步却顿住了。
前面和陶朝松说话的人，眉似远山，眼眸清远——正是祁降。
有些相见，总是猝不及防又难以回避。
陈织夏愣愣看着那穿着白大褂的挺拔身影。
他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她下意识扯动唇角轻轻笑了。
但回过神，笑意又缓缓敛下，心间不由有些发苦。
祁降也看到了她，神色一顿，随即冰冷。
陶朝松转头看向陈织夏，“哎呀”了一声，忙说：“你们也很久没有见了，这两个月可要好好合作。”
说完，好似背后有人追一样，快速离开了。
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
陈织夏垂下了头，手不自然的放进了口袋。
她想说句好久不见，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
空气似乎都粘滞了一般。
陈织夏手心冒汗，她鼓足勇气抬头：“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祁降语气冷淡：“去年年底。”
“回国了，也好。”陈织夏点了点头，接下来却又不知再说什么了。
她有很多想问的。
他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回国了还适应吗？
可是，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资格问？
这些都是她主动缺席的岁月。
陈织夏攥了攥手，轻声说：“我现在，在永顺县……”
这时，祁降抬手看了看表，打断了她。
“明早6点，到外科报到。”
说完，像面对陌生人一样，他径直从陈织夏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那瞬，陈织夏的脸色白了白。
她转身，看着那抹决绝的背影，久久站立。
第二天，外科。
陈织夏5点就到了，到了时间，祁降却没来。
直到9点，护士长才来通知她：“祁医生临时有个手术，让你先去查房。”
陈织夏微愣，接过记录本，到病房给病人们测量血压、体温等。
可测到中途，测量仪器忽然跳频，她怎么也调不回来。
在病人怀疑的目光下，她不由窘迫。
今天是她第一次使用这个仪器。
去了乡镇几年，她不知道大医院的医学仪器已经更新换代到这种程度了。
“看来你这几年没有丝毫进步。”
这时，祁降冰冷中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响起。
陈织夏抬头，便见他倚在门边漠然的看着她。
祁降走进来接手。
她紧攥着病历簿站在一边，心里的苦涩缓缓蔓延。
查完房，祁降就径直离开了。
陈织夏望着他的身影，喉间微涩。
中午，食堂。
来进修的医生们都聚在一起吃饭。
聊着天，话题扯到了祁降身上。
“陈医生，你以前也是沪市医科大毕业的，有什么祁医生的消息和我们说说呗。”
陈织夏夹菜的手一顿，腼腆笑了。
“我和他……不熟。”
口中的饭菜好像突然失去了滋味。
陈织夏低头扒着饭，不想去听他们的谈论，可那声音却仍然钻入耳朵。
“祁医生一毕业就去了哈佛进修，陈医生却和我们一样在最下层的乡镇医院，两人都不认识吧。”
“你这话说的，我们乡镇也挺好的。”
大家打趣着，陈织夏只是笑笑。
就在这时，一个医生插嘴：“祁医生，好像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陈织夏恍惚的吃完了饭，回到科室。
里面没有人。
她翻看着祁降写的病历簿。
抚摸着签名处“祁降”三个字，她嘴角不自觉泛起苦笑。
5年了，他就算有了女朋友，也是正常的吧？
早在提出分手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做好决定了不是吗。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像两条直线，短暂的相遇在相交点之后，必定渐行渐远。
祁降有光明的未来，而她，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陈织夏拿起笔，在祁降这三个字旁边悄悄写下自己名字。
两个名字并列，就像两个人曾经也如此亲密的站在一起。
陈织夏定定的看着那两个名字。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又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划掉。
夜里，大雨倾盆。
天快亮时，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声划破长空，陈织夏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
一接电话：“高速路有重大事故，你快来帮忙！”
她立刻起床，拿起伞就跑向医院。
医院门口，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示灯不断闪烁。
一个个的担架不断来往。
病人的哀嚎声混杂着医生的指挥声，现场无比混乱紧张。
陈织夏举目四望，看见祁降正跪在地上给浑身是血的小男孩急救。
白大褂都被鲜血染红。
她只看了这一眼，就跟着投入抢救。
等最后一个病人被抬进病房，已经是第二天半夜。
所有医生都累的毫无形象。
有的人累的直接坐在地上，倚靠在墙壁，半耸拉着头就睡了。
陈织夏手臂轻颤，却没有看见祁降的身影。
她心中一紧。
忙问了护士才知道，祁降还在急救手术室。
手术室红灯长亮，陈织夏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凌晨4点，祁降才推开手术室的门。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他脚步有些踉跄，脸色发白。
“给你，葡萄糖。”身边传来陈织夏的声音。
祁降眼眸一沉，接过了葡萄糖。
他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葡萄糖水。
陈织夏鼓足勇气才坐在他身边。
“哪里来的葡萄糖？”祁降声音清冷。
“放心，是我们科室里的。”陈织夏说着话，目光却没有看他。
她看着灯光下两人叠着的影子，开口：“你休息一下就回家……”
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祁降已经靠着她睡着了。
陈织夏的身子有些僵硬，她小心翼翼偏过头，看着他的睡颜深吸了口气。
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曾经互相依偎的那些夜里。
她没舍得惊动祁降，闭上眼靠着墙，没想到一下子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陈织夏睁开眼睛。
只剩她一个人靠在椅子上，周围什么也没有。
好像昨天夜里，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陈织夏靠着椅背，又闭上了眼。
心像是被人紧紧攥着，喘不上气。
……
晚上，陈织夏下班准备回家时，发现自己的伞丢了。
可能是前天急救时丢在门口了。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思索着要不要再在医院窝一晚上。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头，发现是祁降，他手上拿着一把伞。
陈织夏神色一僵，轻声问了句：“开会开到这么晚？”
“没有。”祁降眉头轻皱，“我在等人。”
陈织夏点点头，紧攥着包带子。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医院的传言。
正想开口时，后面传来一个悦耳女声：“抱歉抱歉，今天事情有点多。”
那女人说着，挽上祁降的手。
她好奇的看了一眼陈织夏，问：“这位是？”
“来进修的乡镇医生。”祁降淡淡答了一句。
他接过许云岚手中的伞，把自己的伞递给了陈织夏。
接着，祁降撑着伞，许云岚挽上他的手臂，两人一齐走入雨幕中。
陈织夏手里握着那把伞，愣愣地看着那相携远去的背影。
她眼眶红了，嘴角却拼命向上扯着。
喃喃着说了句：“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