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卿然的手一顿，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放下碗摸了下江知言的头：“等咱们的店成为江南最有名的糕纺，娘就带你去。”
江知言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似是找到了什么方向。
而江卿然再将目光放在眼前的饭菜上后，便再无胃口。
数月前，她濒死之时，太医院院判急送来雪莲，才保住她一条命，皇上也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将库中的两株雪莲都给了她。
待痊愈后，她放宽了心，也准备离开。
虽然姐姐舍不得她，但也知道长安有她不愿面对的人。
江卿然选择了千里之外的江南名城：扬州。
皇上赐她百两黄金和一处宅子，她都谢绝了，带着从前存着的几百两银票已经足够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吃地一脸幸福的江知言，眼中多了些许怜爱。
在泗州城，她看见了沿街乞讨的江知言。
那时他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都破烂不堪。
问及才知他父母双亡，自己无依无靠乞讨已经近两年了。
江卿然心疼不已，将他一并带上，认他做了义子。
她时常在想，若果她和顾云承有孩子，应该也像江知言这么大了。
想到顾云承，江卿然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刺痛，眸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或许现在的他和宋映岚……很好吧。
“娘？”江知言唤了好几声，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不吃啊？”
江卿然回过神，忙端起碗，笑道：“吃。”
吃过晚饭，江卿然又教江知言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字，见他有些困意了，便让他睡去了。
江卿然将薄被盖在江知言肚子上，轻轻抚了抚他有了些肉的小脸。
“娘……”江知言嗫嚅着说着梦话，不知是在叫亲娘还是叫江卿然。
江卿然轻笑着，又想着老这么自己叫他写字读书也不是办法，还是把他送学堂去比较好。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江卿然执笔站在桌案前，几欲下笔又不知该写什么。
她微蹙着眉，纸上又多了几个墨点。
半月前便已给姐姐寄去一封了，她在宫中多有不便，还是过几日再报平安罢了。
次日。
卯时刚过，梦梁阁开了门，外头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
两月前这儿突然多了家糕纺，有人买了糕点一尝，味道甚好，一传十十传百，梦梁阁现在倒是有点小名气了。
江知言不慌不忙地一边收钱一边打包，老练的不像个不足七岁的孩子。
正将做好的枣糕端出来的江卿然有些心疼，看来是该招几个伙计了，不然往后江知言去了学堂，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梁易匆匆赶来，不想透花糍已经卖光了，他看着正将铜板装进兜儿里的江知言，问“小兄弟，还有透花糍吗？”
江知言抬起头，见是昨儿问有不有长安糕点的人，便道：“我去问问我娘。”
说着，转身跑进了后院儿。
不一会儿，他又跑了出来：“娘说做透花糍要一个时辰，您能等吗？”
梁易闻言，脸一下变得跟苦瓜似的。
这要等一个时辰，顾云承怕是要有脾气了。
见梁易苦着脸，江知言笑道：“这儿还有其他的长安小食呢！”
第十六章 冷清
被江知言“忽悠”了几句，梁易买了几块桂花蜜糖糕，揣着就跑走了。
江卿然走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吸了一口带着香甜气息的空气，些许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她看了眼梁易匆匆背影，问了句：“就是他要透花糍？”
江知言点点头：“是呢，昨儿他来问有不有长安小食。”
闻言，江卿然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长安，她的故乡，她的姐姐还有她心仪的人都在那儿。
姐姐有皇上的宠爱，顾云承也有宋映岚的陪伴，而她……
“娘？你怎么了？”江知言抱着江卿然的腰，亲昵的靠在她身上。
江卿然低下头，看着他那可爱的小脸，温柔地笑了笑，她还有江知言啊。
“没什么。”她爱怜地摸了摸江知言的脸，拿了一块儿枣糕塞到他嘴里，“客人来了，快去吧。”
江知言将露在嘴边半截的枣糕塞进去，鼓着腮帮子点点头跑了过去。
江卿然也转身进后院继续忙活。
顾府。
梁易回府时，顾云承已经准备出门了，今日他要去巡察扬州的书院。
“大人，透花糍卖逛了，小弟给您买了桂花蜜糖糕。”梁易将油纸包递给顾云承。
顾云承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看着那油纸包发了愣。
桂花蜜糖糕，江卿然曾经也给他做过。
“搁那儿吧，等我回来再吃。”他声音低沉了些许，生硬地挪开眼后走了出去。
巳初，顾云承才至城外的灵桐书院，了解了近几年的学生情况后正准备去府衙，忽然想起来时府中的小厮曾说北城还有间私塾。
“大人，那私塾不过是一落魄秀才开设的，学生才五六个，都是些……”
“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顾云承打算随从的话，听这厮的语气中满是鄙夷，他有些不悦。
私塾临近扬州城尽头，又在一个巷子里，比顾府还要冷清。
待下了马车后，顾云承才掀开车帘，便问到了一阵香甜的气息。
他眸光一亮，望向那人群中的某处。
那儿便是梁易说的糕纺了吧。
顾云承的某丝情意好像被勾了出来，他站了半晌，才收回了目光往巷子中去。
梦梁阁中，江卿然将剩下的糕点小食做完后，将襜衣摘下后对正在看书的江知言道：“娘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跑哦。”
江知言乖巧地应了声：“知道啦！”
江卿然这才拿上钱出了铺子。
她昨天想了一夜，觉着江知言年纪还小，灵桐书院又太远，还是先就近选个私塾比较好。
前几日她听隔壁买豆花的林大娘说前边儿巷子里就有个私塾，她今日去看看，仔细斟酌一下再做决定。
只是不想进了巷口，两个衙役站在院门口。
江卿然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一衙役见她往院里瞧，冷道：“府丞大人在内，闲杂人等勿进。”
闻言，江卿然露出不满的表情，她来前儿没听说这儿有府丞，莫不是新上任的？
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新官上任就搞这种仗势，怕是个草包。”江卿然嘟囔了两句，倒也庆幸路并不远。
两炷香后，顾云承才出来，他眼底的欣赏还未褪去。
这儿的先生秦哲长他两岁，博学多闻，谈吐不凡，倒是个人才。
只是怎的就沦落至此了……
一阵带着甜糯气息的风吹进巷子，顾云承的思绪被打断。
他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第十七章 故人不再
江卿然悻悻回到梦梁阁，江知言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放下书问：“娘，你去哪儿了啊？”
“没去哪儿。”江卿然微微蹙着眉，拿起襜衣去了后院。
见她好像生气了，江知言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
不过门口忽然站了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江知言立刻丢下书跑过去，热情地招呼：“买糕吗？天南地北的糕点我们这儿都有，或者其他的小食，无论酸甜苦辣，您想要的都能做。”
顾云承一愣，眼前这孩子不及他腰高，嘴倒伶俐。
他失笑地看着江知言，想必这就是梁易说的那个伶牙俐齿的孩子了。
他的目光放在面前摆的整整齐齐的糕点上，花样繁多，颜色各异，每一样都像是精心制作的。
特别是那桂花蜜糖糕……
顾云承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吃江卿然做的东西了。
江知言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人盯着桂花蜜糖糕发呆的人。
他买不买啊？看穿着不像是买不起的人啊。
江知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端了个盘子来，上面还放着几块切成小块儿的桂花蜜糖糕。
顾云承这才回神，这是要让他试吃吗？
“先生尝尝，您若觉得合口味再买也不迟。”江知言举着盘子，一脸精明。
顾云承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拈起一小块塞进嘴里。
桂花和蜂蜜香甜混着糯米的松软，其中夹杂着的杏仁让他心底猛地一颤。
顾云承仿佛僵住了一般，江卿然做的桂花蜜糖糕就会掺杏仁屑儿，她说吃起来会压腻。
他怔怔地抬起头，才发现悬于门旁被风吹着的一块木板，上头刻着“梦梁阁”三字。
记忆恍然被这三个字拉回了十年前在长安时，他与江卿然经常去的地方……
江知言端着盘子，看着顾云承又失了神，越觉得他奇怪了。
没等他问，顾云承忽然开了口：“这糕点是谁做的？”
“自然是我娘了。”江知言理所当然地回道，顺带还挺起了胸脯，一脸自豪的模样。
“你娘？”顾云承蹙了下眉。
他记得梦梁阁的老板娘年过四十，育有一子但早夭，现在那老板娘恐怕也已五十多了，何况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扬州。
顾云承看着他，忍不住问：“你娘……叫什么名字？”
“她……”
“大人！”
忽然，一个衙役急匆匆地跑了来，打断了江知言的话。
衙役微微喘着气，道：“知府大人叫您赶紧去府衙一趟。”
顾云承应了声，看了眼江知言，又盯着那“梦梁阁”三字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江知言看着他们远去，一脸疑惑。
“知言。”江卿然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看什么呢？”
“娘，刚刚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在这儿发呆。”江晚.晚.吖知言道。
江卿然闻言，眼里满是疑惑。
“他吃了块桂花蜜糖糕，然后盯着咱们的招牌发呆了。”江知言指了指一边挂着的牌子。
江卿然叹了口气，望着略有些刺眼的光，低声道：“想必他是长安人，想起故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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