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有那么多问题可以询问。
却只关心他是否过得好。
喉间哽涩难言,乌黑眼睫颤着,最后也只是低低喊了一声,“晚晚……”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让霍时川担忧的种种显得如此可笑。
“你早就知道了?”霍时川问得没头没脑,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在问什么。
棠岁晚无比坦诚,“不算很早。”
灵魂状态时她一直跟随在霍时川身边,直到最后看到人吞药自杀了,才第一次真正看清那苍白俊美的容貌。
这一世,加上简老爷子说的那些事,她详细询问了具体时间,才敢真正确认。
霍时川,就是那个被她救起的大黑。
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起这件事。
而今天楚清然提起的事,无疑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霍时川进门后微沉的语调,也让小姑娘立刻明白,索性主动出击。
“你为什么不问?”
棠岁晚一时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抬起了手。
她的指尖在空中试探性的摸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去。
直到指尖触碰到脸庞的温热肌理,才一点一点的往下挪。
缓慢又认真。
——她用双手捧住了霍时川的脸。
“因为我在等你说呀。”
“霍时川,这件事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在于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回忆。
不重要在于,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不仅是因为这件事。
是年年岁岁紧密关注。
是日日夜夜呵护尊重。
霍时川不愿提起,棠岁晚也完全理解。
那是他最难熬无力的一个时期,满腔的愤怒与悲苦,无处诉说,想要报复却又处处掣肘。
——我明白你深埋心底的阴鸷疯狂。
——而我仍无法自控的爱你。
“你或许听说过很多关于我的消息,但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一遍。”
棠岁晚乖乖坐在霍时川怀中,认真倾听。
这是霍时川第一次完整地讲述自己的事情。
他离得太近了,无波无澜的声音,像是雪山滚落一团携霜带雪的冷气,让小姑娘攥紧了手,只能怔然听着。
“我母亲是霍城的大学同学,年少情浓,他们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
“但霍城的感情来得短暂,在我母亲怀孕的那段时间,他出轨了,在外面养了他的高中同学、他所谓的初恋,甚至在我母亲生产的那一天,他那个初恋刚查出怀孕。”
“他等在我母亲的产房之外,接了对方怀孕的电话……真是可笑。”
鼻腔中哼出一声讥讽冷笑,棠岁晚蹙了眉,将手搭在霍时川的手掌之上。
微微用力,是无声的安慰。
霍时川反手将小姑娘的手捏在了掌心,略微沉默了几秒,才接着说。
“霍城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他的冷淡让我母亲明白了,他已经变心。”
“我母亲患上了产后抑郁症……精神一直不太好。”
“她时常会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中,但晚晚,只要她是清醒着的,她会很温柔的和我说话,会抱着我,给我做很可爱的曲奇饼干。”
“她一直为了我在坚持,直到霍城的情人找上门,她被逼到崩溃,被霍城拖上了车,不知道送到哪儿去。”
“我一直在找她,和你认识的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收到消息出的远门。”
提到了那时的经历,霍时川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点清浅笑意。
他躬起脊背,将下巴抵在棠岁晚的颈窝处,亲密无间的蹭了蹭颈侧柔软肌肤。
“但是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棠岁晚轻声开口,唇瓣略微向下抿着。
当年只是惊讶好奇,现在回想,却是满满的心疼。
棠岁晚是在和棠家爷爷奶奶赶集的路上,在路边的沟渠中发现的霍时川。
少年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磕碰得青青紫紫,被棠爷爷拉上来时,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到近乎没有。
赶集也不去了。
棠爷爷自己就是退休中医,骑着小板车把人载回了青砖小院。
听到小姑娘满是心疼的话,霍时川低低笑了一声,唇瓣在温热颈侧轻蹭。
“我还记得,一睁眼就看到个小乖宝坐在床边,眼睛亮亮的。跑出去的时候,辫子还一跳一跳,说爷爷,大黑他醒了。”
“那时候我还纳闷了一下,大黑是谁?”
听到霍时川的调笑,棠岁晚莫名有些尴尬,皱了皱鼻尖,尾音拉长,“可是那时候你真的很黑啊——”
因为是踩空了从小山坡上方滚落的,少年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淤伤,脸上也伤痕累累,看不太清长相,又穿了一身黑。
小姑娘那段时间看多了电视,小脑袋瓜里全是奇思妙想,坚信摔下来的人一定会失忆。
还学着电视剧里的流程,自作主张给人起了个名字。
又生怕棠爷爷奶奶戳到了对方的伤心事,坚决不让他们询问小少年的家事。
霍时川低低笑着,怎么也止不住。
胸腔震动,让小姑娘有些羞赧,张牙舞爪的扭身,“你、你别笑了……”
唇边被轻轻一碰。
蜻蜓点水,温热缠绵。
湿润吐息远了,才有低哑嗓音轻缓响起,“对,我是晚晚的大黑。”
在那间青砖小院的三个月,是他在踽踽独行的黑暗中罕见的温情柔软。
最开始的霍时川充满了警惕,只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眸静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少年坚信着。
他是霍家小一辈中天资最为聪颖的少爷时,四周围满了殷勤奉承的人,老师对他温言细语、同学满是崇拜亲近。
而当他骤然失去母亲、又被霍城嫌弃时,地位一落千丈,骄矜的小少爷失去了所有玩伴,那些人有了更要讨好的对象——霍城接回家后为了弥补而万般疼爱的私生子。
他利用手头能用的人脉和攒下的钱一次次往外跑时,得到的也总是一场空。知道他绝不可能放弃云漾的踪迹,叶依依甚至故意安排了人戏耍他。
在那两年迅速成长起来的霍时川,不信任何人,对所有人的接近都持有冷漠怀疑。
直到在棠家住了两个月。
屋外田野麦穗轻碰簌簌作响,翻滚起金黄波浪。
刚从隔壁人家抱回来的小狗崽甩着短短尾巴,奶声奶气叫唤。
棠爷爷半点没惯着伤患,等人能下地了就揪着他去田里干活,美其名曰抵押医药费。
棠奶奶有一手好厨艺,古朴灶台哔啵燃着木柴,不锈钢锅铲和沉重铁锅碰撞出声。
而那个扎着精致发型的小姑娘,就坐在青砖小院中,板着小脸无比认真在油画纸上落笔。
她小心翼翼的挤着所剩无几的颜料,反复清洗着木质调色盘,旧衣服上满是纷杂颜料。
画笔唰唰作声。
在午后的明媚阳光下,霍时川坐在棠爷爷的躺椅上昏昏欲睡,脚边坐着呼呼大睡的小黄狗,鼻尖还萦绕着松节油的独特气息。
是从未感受过的宁静悠然。
从小接受着国际学校的精英教育、习惯了抓紧一切时间提升自己的霍时川,在那段时间才知道,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过。
用来弹奏钢琴的修长手指,笨拙地握住了镰刀。
只穿昂贵品牌衣服的身体,套上了集市几十块一套的运动服。
只会出现进口时蔬空运牛肉的餐桌上,随意摆放着咸菜小米粥、自家养来吃的鸡鸭。
那两个月,霍时川过得轻松惬意,偶尔提笔帮着小姑娘解开数学题。
就会收获一个甜甜撒娇的小姑娘,“哇——大黑哥哥好厉害呀!”
听过无数天花乱坠的讨好之言,但都没有小姑娘这么真诚简单的一句让人愉悦,霍时川只能堪堪稳住表面的寡言沉稳,低低应声。
他默认了大黑这个称呼。
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给这家人带来麻烦。
“清然姐说,你们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你舅舅帮了很多忙。”棠岁晚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疑问,“为什么当初霍家出事的时候,他们没有来呀?”
霍时川揉捏着小姑娘的手掌,闻言眉梢轻动。
“因为他们在国外,被霍城有意封锁了消息后,一直以为我母亲还好好的。”
云家是上个世纪移民到英吉利的,几代人在英吉利稳定扎了根,偏偏生出了一个对华国文化极度感兴趣的女儿,也就是云漾。
云漾争取到了交换生的名额,就在大学中和霍城相识相恋。
甚至不顾家中反对,直接留在京都嫁给了霍城。
而云漾的父亲在英吉利的国家技术部门任职,出国被限制,根本就没法前往华国。云漾和家中吵了一架后,更是几乎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只有属于云漾的邮箱账号会每个月给父亲发送一封邮件,简单叙述目前的状况。
而霍城也知道这个账号。在将云漾送走后,他顺势接手了这件事,试图营造出云漾还一切安好的模样。
但他娇妻爱子在怀,最开始还比较上心,会模仿云漾的口吻定时发送,后面就越来越懒惰。
也让云漾父亲抓到了言语上的破绽,打不通云漾的电话后,紧急派了养子前往华国。
来的人就是霍时川的舅舅,尤里西斯。
“当初就是他接我离开的,晚晚还记得吗?”
得到了小姑娘的点头,霍时川才继续说道,“他送我去了简家治病,然后给我办理了留学……在英吉利的那几年,是他们给了我资本练手,才让我回国后顺利接手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