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邦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安国邦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安国邦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安国邦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安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安国邦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沈秀玥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安国邦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6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安国邦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沈秀玥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安国邦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沈秀玥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安国邦,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安国邦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国邦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安国邦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国邦!”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安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秀玥呢?”
安国邦一哽,不由又想起沈秀玥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安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秀玥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安国邦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秀玥死了。”
安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安国邦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安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安国邦,也被打偏了脸。
“安国邦,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秀玥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安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安国邦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秀玥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安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安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安国邦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安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沈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安国邦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安国邦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安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秀玥啊!”
安国邦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秀玥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沈秀玥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安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安国邦。
安国邦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安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安国邦,还是点点头,带着安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安国邦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安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安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沈秀玥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安母轻轻帮沈秀玥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安母把沈秀玥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安国邦,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安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沈秀玥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安国邦手里,安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安国邦,自顾抱着往外头走:“秀玥啊,咱们回家了……”
安国邦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安母。
回去的路上,安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6
安国邦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沈秀玥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安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
刚停稳,安母就下了车。
安国邦回过神:“妈,你……”
安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就说:“秀玥的后事我会办,至于你,再没把于英楠的事处理好之前,别回来,也别叫我妈!”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