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冷的河水，钻入陆千菱的心肺，挤压着最后的氧气。
她想挣扎，可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只能任由身体往漆黑的河底沉。
窒息一点点袭来，意识慢慢昏沉。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交错，她恍然回到了跟宋莫离的初见——
她被打的遍体鳞伤，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一身军装的宋莫离像书里写的天神，带着光，微笑向她走来。
他说：“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陆千菱颤了颤，缓缓抬手，想抓住光。
她想活下去。
她才重生，才准备开始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死……
可惜，老天爷好像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四周越来越暗，陆千菱慢慢闭上眼，和河底死一般的沉寂融为一体。
寂静的街道，宋莫离心不在焉地往军区走。
看着手里的离婚证，宋莫离莫名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通讯员开着车过来了。
“政委，户口本拿回来了，于同志的孩子临时靠挂在你的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于家。”
“嗯。”
宋莫离敛去低落，不露声色将离婚证藏进口袋。9
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后，又吩咐：“去电视台。”
军绿吉普缓缓朝电视台驶去。
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胸腔那股压抑的窒息感越来越严重，他伸手按住心口，深呼吸几次，但不安却散不去。
他拧了拧眉，很快，车在电视台门口停下。
宋莫离拿着户口本往播音部门去，可路过化妆室时，就听见里头传出于英楠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林抢走陆千菱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陆千菱的工作，又偷拿她的准考证。”
“可我也是没办法啊，莫离说我们已经是过去了，对我照顾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能跟陆千菱离婚，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想办法把她逼走了。”
“我离婚还带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莫离，妈，你难道不想做军区政委的丈母娘？”
一字一句，像是引爆了宋莫离心底的雷，轰响过后，硝烟弥漫。
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陆千菱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莫离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莫离，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宋莫离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宋莫离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千菱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宋莫离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陆千菱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宋莫离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陆千菱……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宋莫离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陆千菱为了救人淹死了！”
第11章
宋莫离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宋莫离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宋莫离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宋莫离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宋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宋莫离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陆千菱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宋莫离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6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宋莫离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陆千菱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宋莫离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陆千菱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宋莫离，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宋莫离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莫离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宋莫离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莫离！”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宋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千菱呢？”
宋莫离一哽，不由又想起陆千菱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宋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千菱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宋莫离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千菱死了。”
宋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宋莫离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第12章
宋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宋莫离，也被打偏了脸。
“宋莫离，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千菱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宋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宋莫离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千菱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宋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宋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宋莫离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宋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陆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宋莫离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宋莫离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宋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千菱啊！”
宋莫离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千菱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陆千菱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宋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宋莫离。
宋莫离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宋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宋莫离，还是点点头，带着宋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宋莫离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宋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陆千菱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