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肝胆外科的医生,周渠安确实很忙。
他和他的老师一个办公室,每天接待需要住院的病人,一大半都是周渠安在跟进安排。
每个周五,他都要跟着老师做手术,从早上到晚上,一天四五台,手术后病人的情况需要跟进,没什么问题,住院三四天就能出院,接着就要迎接下一批需要手术的患者。
基本上一周一个轮回。
我能和他认识,也是我妈当时做胆囊切除手术,全程就是他负责的。
我妈说,她在手术的时候,周医生夸了我几句,说我很孝顺。
之后她复查,要了周渠安联系方式,大胆撮合我和周渠安。
在我妈住院期间,我对周渠安的印象也十分好,他对病人耐心、亲切、温柔。
作为顶尖医院,来这里的病人天南海北,口音繁杂,有的人压根不会说普通话,我听着如同天文一般的方言,他对话自如。
对于患者一遍又一遍毫无意义地提问,他可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解释。
和他在一起后,每当我感觉到他对我的疏忽,我都在想,哪怕他对我和对他的患者一个态度,我都不会那么地失望。
既已做了决定,我就不会后悔。
周渠安再好,不适合我的,就不该强求。
「你还记得我们分手了吗?」我从病床上慢慢挪动下床,穿着拖鞋。
来周渠安所在的医院做胆囊手术,非我所想。
病因是胆囊结石引发的胆囊炎,我在另一家医院做的检查,医生不建议保守治疗,推荐我直接手术切胆。
这个手术不大,我妈之前做的就是这个,身体好的话,出了手术室第三天就能下床走动。
但毕竟是做手术,身边还是有个人陪着比较好,我把我妈带过来,万一出事儿她至少能帮我叫医生。
并且我千叮咛万嘱咐,说我和周渠安已经分手,让她别去烦周渠安。
可她没听我的。
不但带着我的片子找了周渠安,还直接给我转院。
我不愿意,她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就开始大哭大叫。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如同吞了苍蝇一般。
原本我是不想理她的,爱哭就哭,爱闹就闹,医院来来往往的,认识我的又有几个?
我不怕丢人。
直到周渠安过来,我妈才从地上起来,跟周渠安一阵诉苦,说我不懂事,说我脾气不好性格倔强。
把我贬低得一无是处后又给我说好话,说我温柔善良,说我以后会是个贤妻良母。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希望我和周渠安分手。
也是,毕竟人家家庭条件好,人也好,还是医生。
能给我这个妈带来无数的体面。
我很厌恶她这种思想。
贬低自己的女儿去给别的男人抬价,我不懂她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个病有点磨人,我吃点东西就难受,已经好些天没正常进食了,实在没力气争辩,索性选择妥协,只求早点好起来。
到今天,一切结束,后面定期复查即可。
我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周渠安眼底的不悦更加明显。
他说:「别闹脾气。」
他又说:「等我闲下来会好好陪你。」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则冷笑话。
男孩对女孩说:「等我考上了清华就娶你。」
女孩回:「想分手就直说。」
周渠安的职业,哪还有清闲的时候,他的节假日都是一头扎在论文里。
选择和周渠安在一起,我就告诉自己,要理解他的职业。
并且我也做到了,我做到了工作上勤勤恳恳不犯错,生活中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
病房里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来接我的人到了。
我不理解周渠安明明不喜欢我为何还不愿意分手。
我累了,不想过这种单方面付出的生活。
我挽着来人的手,神色认真地看着周渠安,道:「没有闹脾气,分手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周渠安,如果你了解我一点点,就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冲动。介绍一下,我的现任男友,祁阳。」
无缝衔接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我这么做,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假借祁阳冲动为之。
周渠安的小师妹那些绿茶行为让我受尽了委屈,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可说出来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感觉到祁阳的胳膊明显僵硬了一下。
好在他没有拆穿我,只是笑笑:「我帮你拿行李。」
周渠安眉头微皱,我瞧不出来他到底醋没醋,手术刀口的隐隐疼痛将我拉回现实,继而为自己方才幼稚的举动感到懊恼。
陈彩棠,你到底还妄想些什么呢?
堪堪退后两步,我露出疲惫的神色:「就这样吧周医生,手术的事麻烦你非我所想,我很抱歉,以后各不打扰。」
术后病床前的东西多了一倍,祁阳一趟是搬不完的,他也不让我这个病号替他分担,宁愿自己多走一趟,留我和周渠安在这里实在尴尬。
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先下楼。
慢步移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周渠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你和阿姨说,让我接你出院。」
「我以为,我们这算和好。」良久,他又道。
我回头诧异看他。
我的确这么说过,但这完全是为了让我妈早点回老家去。
住院的这一周里,哪怕我刚从 ICU 里出来疼痛难忍,我妈嘴里半句都不离周渠安,嚷嚷着我懂事些,跟周渠安低头认错早点和好。
然后到处串门,逢人都说这家医院肝胆外科的医生周渠安是她女儿男朋友,得到一堆吹捧,虚荣心无限膨胀,以至于我次次对她横眉冷对,她都无所谓。
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我知道有她在,我出院了必定会被安排在周渠安那里休养,索性打发她说之后周渠安会给我安排好,让她早点回老家。
她巴不得我和周渠安单独相处,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没想到周渠安竟然听到了。
我朝着他笑笑:「偷听到的,你当了真,我希望你接我出院却不直接找你,薛定谔的出院?」
在我和周渠安恋爱的大半年里,他无数次给我一种对待爱情十分迟钝的感觉。
之前我还觉得,上帝给他打开了智商的大门,情感上不敏锐是正常的。
直到决定分手的前两个月,我对他那颗热忱的心逐渐降温,我才意识到,周渠安哪里是情感迟钝,他只是不想对我提供情绪价值。
就像现在,他一定猜得到我对我妈说的话都是赶我妈走的借口。
他有点想和我和好的意思,可他不愿意低头。
于是找了个并不聪明的借口,企图让分手这事翻篇过去。
看吧,我不计较了,你也别上纲上线。
真令人难过,他大概从来没认为我和他在感情上处于对等的位置。
他沉默不语,我再次转身想要离开时,他又道:「之前吴怡在我车上吃东西,是因为那天科室很忙,她又熬了夜班,再加上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挺讽刺的,分手了他才开始解释。
我索性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看着他:「那你看得出来她发消息是故意气我吗?」
周渠安盯着我半晌:「我以后会和她保持距离。」
我弯弯嘴角,质问他:
「为什么是以后?为什么之前不可以保持距离?
「正常人在知道异性有对象的情况下,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蹭车要求吗?
「A 市很发达,出了医院拐个弯就是地铁站,公交车二十四小时轮班,汇合医院作为国内顶尖医院,门口的出租车也是二十四小时排队等生意的,她回个家到底有什么不方便,只能坐同事的车?
「归根到底,不还是你的行为给了人家小姑娘不该有的幻——」
他掷地有声截断了我的话:「陈彩棠,她低血糖了。」
他好像以为,我在意的只有那一次。
可我在意的是之前的很多次。
爱是细节。
他从来没给过我细节。
「所以,低血糖是免死金牌吗?」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里的悲伤控制不住蔓延到眼睛里,「你呵斥我不准在车上吃巧克力的那一次,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如果你在意我的话,你应该会发现,我那几天胃口都不怎么样,吃几口就觉得腹胀难受,感觉不到饿。
「可能太久没好好吃饭了,坐上你的车后,我有点心慌头晕,我想吃块巧克力,你不让我吃。
「我很难受,指尖发颤,嘴唇颤抖,我感觉我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我只能强忍着,咬着自己舌尖,忍到临近小区的街道才提出下车的要求,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就这么看着他,看他眼底的诧异、愧疚、疑惑,鼻头一酸,眼泪涌出:「因为在那之前的路是不能停车的,我怕你被罚款。」
说着说着我自己扑哧一笑,这个笑一定比哭还难看,连声音都是哽咽的:「都那样了还在想着你,我可真是个恋爱脑啊……」
我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被人看到我的怯弱:「周渠安,我爱你的时候是真的很爱你。」
所以我希望你吃得好穿得好,希望你顺风顺水,希望你称心如意,不受半点儿委屈。
过去太多的细枝末节,都代表着周渠安不爱我这件事实,它们忽而一帧一帧在我脑海里上演着,我再也忍不住,转身跑了出去,撞上了人。
一抬头,是祁阳。
「对不起……」我哑着声音道,不知是为刚才用他气周渠安,还是撞到了他。
他将我搂进怀里,手掌温柔地揉着我的后脑:「就为他哭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