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年年少,傅寻把这些许诺当真。
他一直都知道他跟陆苒从下的婚约,以后他会娶的妻子只有她陆苒一个。
少年情窦初开时开始,他眼中除了陆苒便已经再无其它人了。
他以为,只要慢慢等着,等她长大,她就会嫁给他,两情相悦,两小无猜,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国君,能娶到自己挚爱的女子。
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一年彻底变了轨迹。
傅寻十五岁那年,赵国与姜国也有一场大战,那一年,他第一次看见了身披战甲的陆苒,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长门殿前,他拉住她问:“阿玥,你也要上战场吗?”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傅寻,我们南宫家人生下来就是要守护疆土的。我父亲兄长效忠陛下,为陛下镇守靖海关,日后你坐上那个位置,我也为你守着靖海关!”
他当时哑然,这才想起来,陆苒她姓南宫,不是普通人家的闺阁女子。
他一点也不想她踏上战场,他听过太多南宫家人一去不回了,生怕她有一天也会回不来。
可是当年少年傲气,又怎肯说下一句软话,他说:“你一个女子,日后是要嫁人的,战场凶险,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姜国男儿去做,轮不到你。”
陆苒看着他,眉弯浅笑:“姜国无将,只要保住脚下的土地,何分男女。”
傅寻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明白她说的不错,从小他就知道,姜国国弱,能在赵陈两国的虎视眈眈下堪堪存活属实不易,姜国人才稀寡,将帅凋零,若无南宫家,便无姜国。
他紧紧攥着拳,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开口:“可是陆苒,是你说你会一辈子陪着我!”
她愣了一下,却是笑了:“我会生生世世陪着你,死了也陪着你。”
那一年,陆苒第一次随军出征,傅寻没有去送,只是悄悄站在城头,远远看着她。
她一身铁甲,长剑策马,人群中无比耀眼,丝毫不输世间男儿。
那一刻,傅寻才明白,她到底是姓南宫,做不了那闺阁中的金丝雀,那些誓言,终究只有他自己当真了。
那一年,陆苒纵马疆场,而他傅寻只能在这深宫之中,一日日学习着如何治国,如何去做一个太子。
五年时间,南宫家传来两次死讯,第一次是陆苒的父亲,第二次是她的兄长。
每一次死讯传来,傅寻都如坐针毡,也许……也许下一次就是陆苒。
无人能够理解过去日夜煎熬的五年,他只能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上战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十八岁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南宫将军,而他,不过是个太子。
她每一次出征,他每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暗暗悬心,她回不来怎么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纠葛的心情最终变成了恨,变成了厌恶。
傅寻厌恶她的身份,厌恶她姓南宫,厌恶她违背了她自己说下的话。
他以为,只要恨她,厌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可是到头来,后悔的是他,痛苦的是他,要承受这一切的还是他。
“陆苒!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靖海关外寒风不止,风中摇曳的长生花散发着一阵阵暗香。
没有人会回应,也没有人会回来。
北境大雪封城之际,同月上京却像是还处于深秋萧瑟。
大军大胜回朝,姜皇携百官已经等在大殿外设宴,准备犒赏三军。
远远的,众人能看见军队徐徐前进,黑底银龙王旗在风中招展,绵延的队伍如一条盘踞的长龙。
“陛下,是太子殿下回来了!”老太监看着坐在马上缓缓而来的傅寻面露喜色。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经过此番同甘共苦,傅寻跟阿玥说不定情意渐生,这婚事还有回寰的余地。”
话音刚落,傅寻下马,身后一小队人马跟在他身后缓缓上前。
只见那一队人抬着一口黑漆肃穆的梨木黑棺前来,四下却没有看见陆苒的身影。
皇帝脸色一白,起身走下殿台:“阿玥呢?”
傅寻的脚步跟着停在殿前,单膝跪地拱手:“父皇,北境军大胜归来,儿臣将她带回来了。”
这个她,即使他不愿意再提起这个名字,皇帝心里也暗暗明白了什么。
皇帝身形晃了晃,上前只见棺椁灵柩前写着赫然几个大字“姜国大将军陆苒之灵柩”。
他扶住黑棺,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咳得脸色绛紫。
“这是……阿玥……”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身后的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傅寻冲身后的侍从挥了挥手:“将人带上来。”
两个侍从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林相上前。
傅寻这才开口:“林相串通赵国四皇子陆南弦,假传投敌圣旨,扰乱军心,现已被拿下,押解回朝。”
先前回京报信的信使已经将林相假传圣旨之事回禀给了皇帝,皇帝早先便知道了,但看见林相,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怒火。
“林家上下已经被押送入狱,来人,将这叛臣贼子打入天牢,三司会审!”
傅寻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从前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暗沉,像是一口幽暗干涸的枯井。
他拱了拱手,沉声开口:“父皇,此事叫与儿臣来处置吧。”
皇帝大受打击,脸色着实难看得紧,只无力挥了挥手:“如此,也好。”
深宫之中,层层宫墙里,宫烛明明,一如往常。
太庙。
皇帝跪在历代先帝灵位前,一瞬看过去,像是又苍老了许多。
傅寻在皇帝身后的位置也跪下。
“诸位先帝,今日,阿玥战死,南宫家最后一位将军也没了。是朕无用,一不能强国富民,二不能保家卫国!如今就连南宫家最后一点血脉也没能留得住!”
皇帝声音沉痛无比,重重磕了一个头。
当日,他最后一次允诺陆苒出兵迎战赵国的时候,他让陆苒一定要大胜归来。
她说绝不辱命。
如今战事以平,姜国大胜,可是她唯一回来的,只有那口漆黑棺木里一身已经满身箭痕的银白盔甲,一座能埋在南宫家陵园的衣冠冢。
傅寻丽嘉薄唇紧抿,盯着上面的历代君王牌位,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帝这才站起身,脸色无比严肃对傅寻开口:“傅寻,你是姜国太子,未来要继承朕的位置,今日南宫家满门,十几万边关将士皆为我姜国丧命,朕让你今日在诸位列祖列宗面前立下重誓!”
傅寻叩头,然后直起身子:“是。”
“朕要你一生勤政爱民,明辨是非,誓死以强国富民为己任,守好山河,保住每一寸国土!”
傅寻神色异常坚定,再拜:“儿臣谨记!”
这一辈子,以及姜国所有后世子孙,他不会再让自己的悲剧在后世重演。
只有姜国足够强大了,才能保住脚下的国土,才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上战场。
既然姜国自有儿郎在,那么男人自该护住怀中的女人,与脚下的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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