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行一眼不错地看着莫离,突然开口问:“你……没有位置可以坐吗?”
“叔叔,我是插班生,所以没有位置。”莫离乖乖地回答,声音好听得像被天使吻过。
谢宴行俊眉一拧,几秒后,说道:“那你可以过来,跟我一起坐。”
莫离有些讶异这位冰块脸叔叔的热情,刚想拒绝,又听这位叔叔补了一句:“你坐在这里,会影响到别人的。”
所以莫离点点头:“那好吧,叔叔,谢谢你!”
而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传闻中不苟言笑的谢总,脸上冰消霜霁,抱起那个孩子说:“你很轻,不会累到我的。”
谢宴行落座后,将莫离小小的身子放到膝盖上,心里竟然升腾起了奇异的情绪。
自从五年前那个女人不告而别后,他的心就日益冰封,直到今天,这个孩子的温度竟似乎有融化这冰川的趋势。
他心里一动,问道:“你家人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莫离回答:“我妈妈在准备节目,等一下就轮到她表演了,叔叔,我妈妈跳舞特别好看,大家都很喜欢,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谢宴行接着问:“那你爸爸呢?”
莫离扭头看了看谢宴行,语气有些落寞:“我没有爸爸。”
谢宴行愣住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很希望自己是膝上这个男孩的父亲,可是下一刻,他失笑,这孩子又不是孤儿,不能任性领养。
“叔叔,你看,那就是我妈妈。”
谢宴行不禁抬眸,顺着莫离的手指看向台上。
在古色古香的配乐下,女子身着正红舞裙,踩着鼓点入场。
圣雅的舞台声色光都是一流,在台下看去,女人身材高挑,肤如凝脂,上半脸贴着火红羽翼,只露着一张花瓣唇,唇峰翘起,勾勒情绪。她身姿时而袅娜如虹光,时而翩然若惊鸿,一抬手,一投足,都堪堪是大师姿态。
舞蹈是一种肢体艺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而简心的这台表演,足以让外行也能饕享高超艺术带给人的震撼。
表演结束,台下掌声雷动如鸣。
谢宴行感到自己抱着男孩儿的手已僵住不能动。
震惊,愤怒,还是……?
他已分辨不清自己当下内心混杂的浓烈情绪。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莫离犹未察觉坐下男人的情绪,如常答道:“我妈咪的名字是莫简心。简单的简,爱心的心。”
五年来积压在心里的那颗名为莫简心的大石突然坠入心湖,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
简心这台是压轴节目。
等待帷幕落下后,她便独自往后台走去。
可她刚一踏入后台的走廊,就接收到了一道不善的眼神。
余光中,一个身着探戈舞裙妆容艳丽的女人出现在化妆室的门口,正双手抱胸依靠在门框上,一脸不屑地看着她。
简心有些不安,脚步慢了下来。
这是个熟人。
在笙城上流圈子里,有个美谈。
豪门太太们组了个十人制的慈善联合会,以首富林太为首,时常组织一些社会公开活动。
而这位陈太是近两年网红扶正的豪门夫人,也是慈善会的一员,心思浅,总是被其他几个太太当枪使而不自知。
简心这些年靠着跟首席林太打好关系,在豪门圈子里也算如鱼得水。
可她毕竟背后没有家族实力支撑,又是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太太们表面上和简心师生相称,但背后使绊子看乐子的事儿可没少干。
简心不想跟陈太起冲突,友善地冲她笑着点点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还没走两步,简心就被她一把扯住手臂。
“你是故意的吧!”
简心忍着痛,微笑着退让道:“陈太太,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误会?误会你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今天也是舞蹈的节目?你过来跳压轴,是想让我在大家面前丢脸是吧!”陈太刚在卸妆的时候手机信息就直响,那些观演的太太们一个两个的,话里话外都是她被简心艳压。她丢尽了脸,就因为这个没有眼力见的莫简心!
她心里才琢磨过味儿来,只怕这一出又是校董太太们的捉弄了。
她尚思索如何应对,面前便一道冷风,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不一会儿,那掌印下就如无数蚂蚁噬咬,又痛又麻。
“莫简心,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背景?没爸的孩子都往圣雅这种地方塞,谁知道是不是想在圣雅发骚勾搭哪家的家长,再生些没人要的野种!”
这句话太狠,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再次打来!
简心低着头,牙关紧咬,双手五指死死地攥住裙边的布料。
不能和太太们起冲突,绝不能。
这几年里,类似的场景无数次发生,可她都忍了,她不介意以后继续忍下去。
因为她心里清楚,她毕竟是个局外人。但凡她反抗一次,就别想再赚到足够莫离日常治疗的钱了!
和莫离比起来,她的面子和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见简心不吭声,陈太感到有些没趣,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你就给我跪在这儿,跪到典礼结束为止!”
简心没有反抗,扶着腿,默默地跪下去。
或许是简心的低眉顺目取悦了她,不一会儿,陈太那双满钻恨天高就哒哒地从她跟前离开了。
世界变得安静,周遭只有礼堂领导讲话的声音传到后台。
透过裙摆的几层薄纱,地板的凉ᴊsɢ意刺入她的膝盖,有些痛。
可这种疼痛,比起五年前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彼时,一道身影被壁灯拉长,谢宴行从拐角阴影里走出。
他来得不巧,正好撞见了两个女人的私下冲突。
除了那个飞扬跋扈的女人,面前这个女人毫不犹豫的示弱让他更加意外。
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就是她。
他记忆里的莫家千金,从小到大都那么灼目,那么骄傲,怎么会对那种恶女毫无理由地低头下跪求饶?
他突然害怕了,有那么一刻,他竟然不敢跟她相认。
他害怕正是他一手造成了她的改变!
可他毕竟还是走了过去。
正当简心想起身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双男士黑色皮鞋停在她的膝前。
同时,一只手手心朝上,向她伸了过来。
这只大手骨节分明,洁白如玉。
简心有些难堪,几乎是下意识就把手搭了上去借力起身。
突然,她一个激灵,彻骨的寒意就从骨髓透出。
那手,太眼熟了,甚至右手掌纹末端的痣,都和时刻萦绕在她心里的梦魇如出一辙。
谢宴行。
简心僵硬地抬起头,视线慢慢扫上去,对上了一双如漩涡般深邃无垠的眼瞳。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惊心动魄的俊美,时光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余的痕迹,只是给他又增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气质。
那对视不超过半秒,简心如惊鹿般抽回手。
抽回手,她沙哑着嗓音轻声说:“谢谢。”
转身,她努力放松全身的肌肉,走到化妆台前。
巧合而已。
简心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好久不见。”开口后,谢宴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晦涩得像生锈的发条。
女人站在镜前,低垂着细白的脖颈,从背后都能看出她肢体的僵硬。
她没有接话,胡乱地整理着化妆台上属于或不属于她的物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
谢宴行沉默了下来。
他微眯眼睛,凝视着化妆镜中倒影出来的那张面孔,她大半张面孔被红色鸦羽覆着,只露出一点鼻尖和下巴,看不出原本的长相,甚至身形也比五年前他记忆中要削瘦一圈。
简心尽力地忽视身后男人的凝视,只管闷着头收拾自己的化妆包,好不容易把东西都胡乱塞好了,她立刻往门口走,可还没走几步,地上的一堆演出用的道具纱就绊住了她的脚。
她瞬间失去平衡,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睛,做好了狼狈跌倒的准备。
下一秒,一双大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腰。
简心浑身一僵,手却下意识地攀住了他有力的臂膀,鼻翼间,隐约还能闻到男人熟悉的松木香气。她几乎是立刻就要把他推开,可他却反倒紧了紧搂着她腰背的手,直到两人胸腹间密不可分地贴到一起。
紧张,害怕,她的心脏不听使唤,快的抵住了喉咙,似乎下一刻就要蹦出来。
“莫简心……”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浑身一颤。
“五年前你从我身边假死逃走,就是为了过现在这种低声下气的日子?”
他渐渐逼近。
她偏开头,仰着躲避,喉咙外那层极薄的皮肤都绷到了极限。
她呜咽着:“不,我不是……”
男人毫不留情,将她的头扭到镜子那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有自尊吗?”
她眼神麻木,盯着化妆镜里看被他双臂囚禁的自己。
她没有自尊?她哪里没有自尊?
她只是为了莫离,她只是……
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困难而已……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
可是被自己逐渐麻痹的心却随着他的言语,释放出深沉的刺痛。
“你现在问这些,有意义吗?”
察觉她态度的转变,谢宴行眸色转深:“起码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谢宴行声音悬在她耳畔,轻轻的,却如惊雷掷地,炸了个闷响。
心如擂鼓。
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简心一时怔忪了。
蓦地,她回过神:“莫离,莫离他,他是我和别人生的,跟你没关系!”
谢宴行突然笑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托住简心向后仰着的脖颈,发狠地问,“和别人生的,和谁生的,生得这么好,这么像我?”
“与你无关,我乐意。我们早就离婚了,我愿意跟谁生就跟谁生,你管不着。”简心红了眼,眼眶里泪水积蓄。
莫离,莫离。谢宴行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挺好听,除了不姓谢。
“莫离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已经叫人去查。莫简心,你听着,莫离的抚养权我要定了,我看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给不了莫离很好的成长环境。”
谢宴行似是想到什么,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卡,塞到她的手里。
“这张卡你拿着。”
谢宴行的黑卡,随便一张都价值上亿。
可简心却觉得他在用钱侮辱她。
她可以为了维护客户关系,轻易向无关人低头,可唯独他,她不愿意被他这样对待。
一瞬间,简心像碰到烙铁一样,将卡塞回去。
“我不需要,我自己能赚够供莫离的钱。”
谢宴行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勾唇冷笑:“你能赚?像刚才那样跪在地上赚么?你连基本的自尊心都没了,收我的钱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简心的胸口憋闷的难受,几乎快喘不过气了,是啊,她已经不是那个骄傲的莫家千金了。
她仰头闭了闭眼,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洇进鸦羽中,深红如同泣血。
“你明明都已经和洛惜结婚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还要这样?我只有莫离了,你还要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你是真的,想看我死吗?”